且說嚴勤又將手臂自身的伸縮體察一番,感知發力與蓄力的變化,從身體在打練時的真切感受來看,力道的施展當然絕不止是一條手臂的問題,與手臂相接的肩乃至軀幹才是力量之基,單憑一臂能使出的力道是極其有限的。但縱使如此,力道總還是要借著手臂來使出效用,我今若是明察手臂之曲折,當可預知對手之行止,對我而言便是大大有利了。況這僅僅是一條手臂,還遠遠不足以反映全貌,遺漏的地方太多,隻作一窺而已。
若將兩臂一同考慮在內,便會想明,實際裏兩臂所具有的功用並不等同,卻不是畫出圖樣能表明的那般。常人的兩臂,總有一隻使著更有力更靈活,無論是猛攻還是死守,都起著主導作用,另一隻就弱得多,大抵是配合主臂,起著輔助之用。即便是兩臂,其能固守的內外圈又能有多大範圍,受身體所限,背部是無法照顧到的,身體兩側也是防護薄弱,難以企及之處。不言自明,隻要做到避實就虛,轉到這裏給敵一擊,將占有極大的優勢。
嚴勤正在腦中看著骨架演練,卻想著如何轉到背後去。對手肯定不會主動轉過身去,將後背晾給自己,還是得自己主動去尋機會。有沒有可以轉到對手身後的功夫,應當是沒有,正如沒有必勝的功夫,若有,就不必再學別的功夫,也不會再有別的功夫,反言之,天下能有諸多功夫,正是各有所長,任誰也難稱最強。
隻是後背的這個缺陷是如此明顯,人人都想攻擊到他人,人人又都出於本性,緊盯對手摸到自身後麵,不得不直麵對手,這裏麵的學問怕是都出在兩隻腿腳上,要懂得占據有利的位置,就占了大便宜,不必非得是跑到他人背後。
說起來館裏並不曾教授一門腿腳上的功夫,師傅那邊也沒聽說教這個,能想得到的就是紮馬步,也是練習力道和穩重的,沒有攻擊和靈動的招式。僅靠這個似乎是沒法去主動占據有利位置,靠得是甚麼呢。嚴勤回想起當初自己修習時遇到的難處,如果一套功夫不依順序打出,而是隨意出招,那麼招式與招式之間應如何銜接。當時自己也是慢慢琢磨了一番的,現在再細想一回,招式轉寰之間與當下麵臨的難處,在道理上該是相通的。與人對戰之時,為甚麼招式練得純熟的一方會占優呢?都學的是同樣的功夫,一樣的招式,不能說一方會使而另一方不會使,若僅是演練招式,兩人使出來的也該差不多,誰又比誰好得多麼。區別便在於,誰能在合適的時機,最快使出合適的招式,那便立時爭得優勢,這才是將招式練得純熟的真意。
嚴勤又將平日裏的對戰回想一遍,不住印證自己的想法,又結合自身經曆,確是得出幾個看法。首先招式本身必要打得精熟的,其次變招要迅捷,能在最短時間內使出想用的招式,再來便是選取,是該攻還是該守,當用哪一招合適,當在何時用出合適。這裏麵要考較的東西就多了,既有對敵我場麵的判斷,又有對功夫的見解,對時機的把握,最後才是看功夫練得是否紮實。所有這些,該如何養成,都得靠無數次的打練得來,就像大師兄講的,將功夫打一萬遍,到時就明白掌握沒掌握,隻有自己最清楚了。因為那時各自的經驗不同,眼界不同,對功夫的見解也不同,同一門功夫便有不同使法了,他人的看法便不合自己用,可借鑒卻不可照搬,自己要的是甚麼,終究還得自己去尋,尋不尋得,便是隻有自己清楚了。
嚴勤已經停在場地上,望著那棵樹,覺得自己這回像是悟出了甚麼。曾經一度困撓自己的難處——招式之間的轉換,這裏頭是藏著武道的大學問,相較於已固定的招式而言,這種轉換更能體現,武者對功夫的掌控,對局麵的認識,對情勢的反應。這種招式間的轉換我今稱之為身法,以此觀之,無論打練出怎樣的功夫,不過都是用不同身法連綴起一串招式而已。再回想一遍大師兄作過的比方,我如今學過的招式就像是習得一些字,厲害些的招式像是一些詞,用現在這些招式打練功夫,就像是用這些字詞去做文章,要做的通順,做的有道理,就要將這些字詞很好的排列,要想打出厲害的功夫,當然就要將所學的招式運用好。字有限而學問無窮,招有度而功夫無限,是何因由,蓋因各有見解,因人而異罷了,所以到頭來便是各做各的文章,各練各的功。嚴勤將前前後後這些日來的思索,一相對照,頓覺豁然開朗,一股豪氣沛然而生,甚麼厲害的功夫,厲害的招式,我以前還道那是比尋常功夫更能解開局麵的,倘若是同一人來使這兩般功夫,或能這樣認可,對不同之人,使不同功夫,又豈能盡皆收同效。我若對上,便不給他出能解開的難題,朱旋要不住突破自己的功夫招式,進到更高的境地。我則不同,本就學到的功夫不多,自是都有用,隻是要在最該用時便用出,不論甚麼招式,我都用得上。
我本決心以習武來探求天地之理,隻是這作為最終目地,離自己現在還很遠,今日倒是尋出兩個更貼近的目標,一為招式,一為身法,讓我對武的探求有了兩個契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