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給我三天光明(1)(1 / 2)

〔美〕海倫·凱勒

我們都曾讀到過這樣激動人心的故事:故事的主角能活下去的時間已經很有限了,有的可以長到一年;有的卻隻有二十四小時。對於這位麵臨死亡的人打算怎樣度過這最後的時日,我們總是感到很有興趣的——當然,我說的是可以有選擇條件的自由人,而不是待處決的囚犯,那些人的活動範圍是有限的。

這一類的故事使我們深思,我們會想到:如果我們自己也處於同樣的地位,該怎麼辦?人都是要死的,在這最後的時辰,應當做一點什麼?體驗點什麼?和什麼人往來?在回首往事的時候,什麼使我們感到快樂?什麼使我們感到遺憾呢?

我常想,如果每一個人在剛成年時都能突然聾盲幾天,那對他可能會是一種幸福。黑暗會使他更加懂得視力之可貴;寂靜會教育他懂得聲音的甜美。

我曾多次考察過我有眼睛的朋友,想讓我體會到他們都看到些什麼。最近,我有一位很要好的朋友來看我,她剛從森林裏散步回來。我問她發現了什麼。“沒有什麼特別的,”她回答。好在我對這類的回答已經習慣了,因為很久以來,我就深信有眼睛的人所能看到的東西其實很少,否則,我是難以相信她的回答的。

我問我自己,在樹林裏走了一個小時,卻沒看到什麼值得注意的東西,這難道可能麼?我是個瞎子,但是我光憑觸覺就能發現數以百計的有趣的東西。我能摸出樹葉的精巧的對稱圖形,我的手帶著深情撫摸銀樺的光潤的細皮,或者鬆樹的粗糙的凸凹不平的硬皮。在春天,我懷著希望撫摸樹木的枝條,想找到一個芽蕾,那是大自然在冬眠之後蘇醒的第一個預兆。我感覺到花朵的美妙的絲絨般的質地,發現它驚人的螺旋形的排列——我又探索到大自然的一種奇妙之處。如果我幸運的話,在我把手輕輕地放在小樹上時,還能偶然感到小鳥在枝頭謳歌時所引起的歡樂的顫動。小溪的清涼的水從我撒開的指間流過,使我欣慰。鬆針或綿軟的草葉鋪成的蔥蘢的地毯比最豪華的波斯地毯還要可愛。春夏秋冬一一在我身邊展開,這對我是一出無窮無盡的驚人的戲劇。

這戲的動作是在我的指頭上流過的。

我的心有時大喊大叫,想看到這一切。既然我單憑觸覺就能獲得這麼多的快樂,視覺所能展示於人的,又會有多少!但是很顯然,有眼睛的人看見的東西卻很少。他們對充滿這大千世界的色彩、形象、動態所構成的廣闊的畫麵習以為常。也許對到手的東西漠然置之,卻在追求自己所沒有的東西,是人之常情吧。但是,在有光明的世界裏,視覺的天賦隻是被當成一種方便,而不是當作讓生命更加充實的手段,這畢竟是令人非常遺憾的事。

為了最好地說明問題,不妨讓我設想一下,如果我能有,比如說,三天的視力,我最希望看到什麼東西。在我設想的時候,你也不妨動動腦子,設想一下如果你也隻能有三天視力,你打算看見些什麼。如果你知道第三天的黃昏之後,太陽便再也不會為你升起的話,你將如何使用這寶貴的三天呢?你最渴望看見的東西是什麼呢?

如果由於某種奇跡,我能獲得三天視力,然後再回到黑暗中去的話,我將把這段時間分作三個部分。

在第一天,我將看看那些以他們的慈愛、溫情和友誼使我的牛命值得活下去的人。首先我一定要長久地打量我親愛的老師安妮·沙莉文·梅西太太。是她在我孩提時代來到我的身邊,為我開啟了外部世界的大門。我不但要細看她的麵部的輪廓,讓它存留在我的記憶裏,而且要研究她那張麵孔,找出生動的證據,說明她在完成對我的教育這項艱苦的任務時所表現出來的溫和與耐心。我要從她的眼裏看見她性格的力量。那力量使她堅強地麵對困難。我還要看到她在我麵前常常流露的對人類的同情。如何通過“靈魂的窗戶”眼睛看到朋友的心靈深處,我是不懂得的。我隻能通過指尖探索到人們麵部的輪廓。我能感到歡笑、悲傷和許多明顯的感情。我是通過觸摸他們的麵部認識我的朋友的……

我很熟悉在我身邊的朋友,因為成年累月的交往讓他們把自己的各個側麵都呈現在我的麵前。然而對於偶然結識的朋友,我卻隻有通過握手,通過指尖觸摸他唇上的話句,和他們在我的掌心裏的點劃,得到一點不完全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