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裏柯克
倘若兩個星期以前我提筆寫寫幽默觀,我還會像個公認的行家那樣充滿自信。
可如今不同了。我已經喪失了這種威信。老實說,我的假麵具已被扯下來了。一位英國評論家在某文學雜誌(隻要一說出它的名字,就沒人敢出來反駁)上曾這樣評論過我的寫作:“裏柯克教授所寫的幽默,充其量也不過是誇張術和縮小術的結合而已。”
這位仁兄說對了。他究竟是怎麼摸索到這行當的秘密的,我不得而知。但是秘訣既然被人戳穿,我就甘願承認我長期的做法是:每逢寫一篇幽默文章,我就走到地窨於裏,在半加侖的縮小劑中兌上一品脫的誇張劑。倘若想叫文章帶上顯著的文學味道,我發現最好再加上約莫半品脫的局部麻醉劑。整個生產過程簡便得驚人。
我一開頭先交代這一點,是為了避免有人隻當我狂妄到想作為行家權威來談論幽默,就像埃拉·惠勒·威爾科克斯闡述戀愛,或者伊瓦·坦圭談論舞蹈那樣。
我唯一敢說的是,我具有與世上任何人一樣的幽默感。奇怪的是,我留意到人人都這麼聲稱。必要的時候任何人都肯承認目力差,或者不會遊泳,或槍法不準;可是一提到他缺乏幽默感,他就會憤憤不平。
我的一位朋友那天說:“不,我向來不去大歌劇院,”並且帶著自豪的神情加上一句:“你要知道,我完全沒有欣賞音樂的能力。”
“不會這樣吧!”我嚷道。
“真的!”他繼續說下去。“我分辨不出曲調來。鬧不清哪是《可愛的家》,哪是《上帝保佑國王》,我也說不出演奏者是在拉提琴還是彈奏鳴曲。”
談起自己的每一項無能,他好像越來越感到自豪。最後,他說起家裏有一條狗,它對音樂的聽覺也比他強得多。他太太或者來客一彈鋼琴,狗就必然叫起來——叫得那麼慘,他說——好像什麼東西傷害了它。他本人可從沒這樣過。
等他說完,我表示了一下自以為是無傷大雅的看法。
我說:“想來你一定發現自己對幽默感也同樣缺乏吧——這兩樣通常是老搭檔。”
我這位朋友立即氣得臉色發青。
“幽默感廠他說,“我缺乏幽默感!哼,在這城裏,我的幽默感比任何人都強——或者比任何兩個人加在一起還強!”
接著他就狠狠地對我進行人身攻擊,他說看來我的幽默感已經整個枯竭了。
他離開我時還在氣得發抖。
就我個人而言,不管多麼有損名聲,我倒不在乎承認自己不會欣賞某些形式的所謂幽默,或者至少是玩笑。
“你一直不認得麥克甘嗎?”前。幾天我的一位朋友問我。
當我告訴他我從未跟麥克甘結識時,他就搖頭歎氣地說:“啊,你應該認識這位麥克甘先生,他是我所認識的人當中最富於幽默感的了——他總變著法兒逗人樂。我記得一個晚上,他在我們所住的公寓走廊裏攔起一根繩子,然後搖了開飯鈴。結果,一個房客被絆得摔斷了一條腿。真把我們笑死了。”
“唉呀!”我說,“好個幽默家!他時常這麼幹嗎?”
“是呀,他經常來這麼一手。他曾經往西紅柿湯裏放過瀝青,在椅子上塗過黃蠟或放過鐵圖釘。他真是詭計多端。似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想出新花樣。”
據我了解,麥克甘已經不在人間了。我並不感到難過。說實在的,我想,就大多數人而言,往椅子上放圖釘,被子裏放蒺藜或者往人家長靴子裏放活蛇那種惡作劇早已過時了。
我一向認為好的幽默的本質就在於它必須不加害於人,不懷歹意。我承認我們當中每個人對別人的不幸都多少抱有原始人那種幸災樂禍的惡魔性幽默感或快意。那就像原罪一樣巴在我們身上。看到一個人——尤其是一個肥胖而大搖大擺的人,忽然踩上一隻香蕉皮跌了一交,這不應是樁可笑的事。可它確實可笑。當一個滑冰人在結了冰的池麵上優美地兜著圈子,在眾人麵前炫耀技巧時,跌進冰窟窿,竟成了落湯雞,觀眾就一齊歡叫起來。對原始的野人來說,倘若跌交者的脖頸斷了,或者落水者再也沒上來,就能找到笑話的真髓。我可以想象一簇“史前人”站在那人跌進的冰窟窿周圍,笑得前仰後合。倘若有這麼一份《史前報》的話,此消息必冠以這樣的大標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