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華盛頓·歐文
外國人對於英國民族性,如欲認識正確,其觀察範圍切不可限於大都市。他必須走入農村,在大村小莊住一個時期;古堡、別墅、田舍、茅屋他都應該去看一看;園林之勝,他應該去漫遊一番;矮籬綠巷,他應該走過;鄉村教堂,他應該曾經流連;市墟賽會,以及各種鄉村慶祝盛典,他都應該去參加。英國人的各種狀態,各種習慣以及喜怒哀樂,應該都有所認識。
在有些國家。大都市是一國的財富集中之地,時髦風尚的觀瞻所係;鄉村幾乎全為愚夫愚婦所居,如要找騷人雅士,隻有求諸通都大邑了。英國適得其反。英國的都市隻是高尚社會偶然集合之地,一年之中隻有一小段時間,他們在都市裏匆匆忙忙的尋歡作樂一番,歡樂既畢,他們又回到鄉村,過怡然自得的生活了。英國各階層社會的人士,散布於全國各處;即使在窮鄉僻壤,你也會見得著諸色人等的。
事實上,英國人也天生的喜愛農村。他們對於大自然之美,最能領略;鄉居的樂趣與鄉間的工作,他們也都是極度愛好的。
此種愛好,殆為天生,並非強致。即使城市中人,出生於磚屋,營營於鬧市,一旦移居農村,生活習慣忽然改變,各種操作,亦大異昔日,然其人一定仍能應付裕如。商人在都市近郊,大多都有一所怡情養性的小屋。他們對栽植花木與培養果樹的興致與驕傲,實在不亞於商業的經營和業務的成功。有些人比較不幸,一輩子注定在繁囂的城市中過生活,但是他們仍設法補救,總要種些花木,使自己不忘綠色的大自然美。城市中最黑暗肮髒的角落,家家戶戶客廳的窗口,都擺滿了鮮花;任何一塊空地,隻要土地不太貧瘠,都有花坪和花床的點綴;街頭的廣場,都布置了小型的公園,綠草映目,趣味高潔,使人身心為之一快。
假如你隻看見過城市裏的英國人,你對於他們的社交性格,一定會有不大好的印象。他們大多忙於本身的事業,大都市中,可以占據他們的時間,攪亂他們的情感,分散他們的思想的事情,又何止千百種。因此他們看上去,不是匆匆忙忙,定是心不在焉。他不論在什麼地方,總是席不暇暖,匆匆的又要趕到別的地方去了;他在講一件事情的時候,他的心又飄蕩到別的事情上去了;他好意來拜訪你的時候,心裏正在盤算如何經濟時間,因為他今天早晨還要趕去拜訪好幾家人家呢。一個人生於大都市如倫敦者,就非得變成自私乏味不可。人同人匆匆的、草草的見麵,他們就講不出什麼大道理了。他們所表現的隻是性格的冷酷的浮麵,他們性格的內部,也有其誠摯溫和的核心,要是不給它時間,它是不會放出光熱,給你感覺到的。
英國人到了鄉村後,他的天生的情感,就有自由發展的機會了。城市裏的形式拘泥和死氣沉沉的禮節不再生效,人也欣然獲得解放了;他拋棄了城府深藏的怯生的習慣,他變得歡樂和活潑。凡是文明社會的高雅生活和物質的便利,他仍舊可以設法保留,可是文明社會的種種的約束,他是可以置之不顧了。他在鄉村的住宅裏,一切設備無不應有盡有,不論他靜靜的讀書,或者要滿足耳目的享受,或者要勞動筋骨,他可以隨心所欲。書本,圖書,音樂,狗,馬,以及各種運動用具,他都可以隨手取來。
他對於自己的賓客,都不必加以任何限製;一切享樂的工具,他本諸好客的精神,都是盡量的供應,客人可以各憑自己的愛好,自行活動。
英國人對於種植和所謂庭園風景一道,別有心得。他們對於自然之美,很用過一番苦功研究;對於一草一木的美麗的形狀和各種花木的和諧的配合,英國人都有精微的見解。這種種自然之美,在別國都是生在荒野之地,自生自滅,可是在英國,卻給人工搜羅起來,放置在家宅的周圍。大自然的美,最為嬌羞而不可捉摸,可是英國人有辦法捉住它們,而他們似乎有魔法一般,把它們捉住之後,還把它們分布在自己鄉村住宅的四周。
英國公園的景色,最為宏偉,其壯觀恐舉世無出其右者。草地廣闊,好像地上鋪了鮮豔的綠色氈毯;巨木數株,聚成一簇,綠葉濃密,一眼望去,草地上東一簇西一簇這一類大樹有不少;矮樹成林,望之蔚然而氣象莊嚴,林間空地之上,糜鹿成群,靜靜的走過;野兔受驚,你可以看見它猛的鑽到草堆裏去躲起來了;或者有時是雄雞突然展翅飛去;小溪一泓,曲曲折折,隨意而流,或者豁然開朗,彙注成鏡子似的湖泊;小潭幽靜,潭心中反映出顫動的樹枝,黃葉在它的懷抱中睡熟了,清晰的潭水之中,鱘魚無所顧忌的遊來遊去;這種地方,偶然也有村廟一座,或者是什麼林神木仙的塑像,雖然因為年代久遠,已經黴濕而長滿了綠苔,可是也使僻靜的環境之中,顯出一種古典的聖潔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