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的大瓷盆裏裝了滿滿一盆土豆稀飯,盆邊擺了六碗盛滿稀飯的瓷碗,飯桌中央擺了一盤黃瓜炒蛋,素炒青菜和一盤自家做的蘿卜幹。袁書芳倒是想炒一份肉,但是臘肉掛的太高,她就是站在凳子上也夠不著。“咦,大奶娃,這是你做的飯,炒的菜?“二舅母楊菊英一張長了很多斑點的臉湊近飯桌,眼裏滿是驚奇,“前幾個月還為了喝雞蛋湯笨的把雞蛋打進水缸裏,這才幾個月時間就能炒菜了。二姐,你教大奶娃炒菜了?“袁母蒲秀英看了看眨巴著眼做羞愧狀的袁書芳,眼裏湧上一層笑意。前幾個月,袁書芳嘴饞想喝雞蛋湯,但她當時正忙著便把她趕到了一邊玩,結果她自己拿了個雞蛋做雞蛋湯。可好笑的是她每次見她做蛋湯時隻打一顆蛋再加點水放點糖湯變成了,便以為做雞蛋湯就是如此容易,就把一顆雞蛋打碎放進盛水的水缸裏攪,雞蛋被攪散後就舀缸裏的水喝,結果.為著這事,袁書芳被家裏的人取笑了好幾天,後來還纏著教她做飯。老大雖然皮,但偶爾做出的傻事讓人覺得可愛無比。想到這,袁母忍住笑拿起筷子嚐了一口自家女兒第一次做的菜,點頭,“有點鹹,不過第一次做,很不錯了。“袁書芳正在反省自己童年做的糗事.把雞蛋打進水缸做蛋湯喝這種醜事是她五歲時做的,也就是說她現在剛滿五歲,正值一九八八年。袁書芳記事很早,二十六七歲的時候對三歲以後發生的很多事都記得清清楚楚,這樣很好,以後更多的糗事就可以避免了。正盤算著未來的袁書芳聽母親說菜有點鹹,便泄氣地扁著嘴。不是說袁書芳炒菜的手藝不好,而是八十年代的調味料不像後世那樣偷工減料,她炒菜時按著後世的份量放鹽和味精,結果在後世味道剛剛好的鹽放到這裏炒好的菜就太鹹了。真是,回到過去生活單純了些,連鹽的濃度都精純了些!二舅蒲碧文洗了手不聲不響地配著青菜,黃瓜吃了一碗飯,然後又盛了冒冒一碗,而且裏麵全是能飽肚子的土豆。袁書芳倒不怕他脹著肚子,因為這些土豆都是自家種的,很香,很沙,不是大城市菜市場裏擺著的個大但不好吃的土豆,她還記得她小時候都是把土豆,紅薯當飯吃。“外婆,這個給你吃。“袁書芳把盤子裏最後一塊炒雞蛋放到外婆碗裏。外婆一愣,然後笑眯眯把雞蛋移到了袁書芳碗裏,“大娃吃,大娃今天很能幹要多吃點。“袁書芳還想謙讓,袁母笑著道:“大娃吃吧,明天晚上再炒個蛋好了。“袁書芳默默點頭,“啊嗚“一口把炒蛋吞下了肚。二十年後的土雞蛋很貴,但現在.雞圈裏關著的雞一天下十幾個蛋,家裏存儲著的雞蛋估計都有上百個了,大部分雞蛋都拿給袁書芳和袁書鈴兩姐妹吃了。袁書芳一邊端著碗小口喝著米湯,一邊用眼角餘光打量著家人。外婆還是那個和善,勤勞的外婆,隻是看起來很年輕,很健康,也是,外公在她兩歲多的時候去世,外婆現在才五十出頭,隻是外婆那將來害一大家子分崩離析的冠心病.慢慢來,還有二十年的時間來籌劃;二舅仍然很沉默寡言,但還沒有二十幾年後那麼懼內,斤斤計較.袁書芳用淩厲的眼光瞪了一眼正在大口吃喝的二舅母,就是這個女人,為了幾個錢竟然把二舅關在家裏整整一個月不讓他去看重病的外婆。又把眼光轉向正在替妹妹擦嘴的袁母,袁書芳眼光放柔。外婆生了七個孩子,媽媽上有一姐,一哥,下有四個弟弟,媽媽正處在不上不下的位置難免被外婆忽略,再加上家裏窮,媽媽小時候讀書讀到小學二年級就不得不輟學帶幾個弟弟,後來更是靠自己的雙手讓三舅讀完了高中,四舅初中畢業,二舅和五舅因為不喜歡讀書也讀完了小學。媽媽姐代母職養大了幾個舅舅,可二舅和三舅卻是養不熟的白眼狼見著母親利落地把碗筷和桌子收拾好,袁書芳暗暗下定決心,這一次一定不會讓母親為了區區幾個錢就對二舅,三舅下跪。吃過晚飯,幾人坐在堂屋裏道道東家長,西家短,袁書芳也不動聲色地聽著鄰裏八卦。說是鄰裏,其實這大源村的人相互少有來往,因為大家都住在山上隔得又遠,串門太花費時間了。山腳下公路邊倒是人丁興旺,但那住的都是這個年代來說家裏有點閑錢的人,人家根本不歡迎山上的人到他們那裏串門。“明天一大早蒲碧樹就該回來了,也不知他帶去的山草藥能賣幾個錢。“外婆歎息著說。“上一回逢場(即趕集日),我去收購站問了,幹的過路黃(廣元當地的一種藥草)三毛錢一斤,哥哥帶去了至少十斤,換回的錢夠交老五的學費了。而且二郎廟那邊的收夠站興許比竹園壩的收購站收的要貴些,哥哥拿回的錢會更多。“袁母安慰著憂心的外婆。“媽,等這周星期天老五回來就讓他每天晚上回來睡吧,不要去打攪大姐和姐夫哥了。“一直當著悶葫蘆的蒲碧文沉聲道,“姚家是大戶人家,老五天天在人家家白吃白睡會害大姐被說閑話。“楊菊英不以為然道:“老五就是在姚家住個幾天,他們姚家那麼多房子空著也是空著,還不如老五住進去。“外婆歎了口氣,“老二,你明天帶些米麵去姚家,雖然姚家不缺房子,但老五一天三頓都在姚家吃,姚家人哪會不說閑話?“蒲二舅點了點頭又當回了悶葫蘆。從幾個大人的話裏,袁書芳漸漸知道蒲家的幾兄妹現在正在幹什麼。大姨已經為姚姨夫生了三個兒子,大兒子比五舅還要大幾個月;大舅腦子不好用,有時候老實到笨拙,所以直到快年滿三十都還沒有成家,現在去了二郎廟賣草藥;三舅在廣元縣讀高二,一學期才回家一次;四舅在竹園壩讀初三,一個月回家一次;五舅在金子山鄉讀小學六年級,一周回家一次。袁書芳按下到嘴邊的歎息,今年夏天,四舅和五舅都要輟學回家了,五舅是不想讀書,四舅大概是為了供三舅念高中讀大學吧,可是一年後三舅根本沒能參加高考,因為高考的那一天他生病了。袁書芳悄悄撇了撇嘴,以三舅的人品來說,她一直懷疑他在高考那天生病是故意的.他一遇到自己承受不了的壓力就生病,因此她有理由懷疑他。聊完了八卦,夜已經很深,大家都打著嗬欠往自己的臥房走去。搖來晃去的油燈下,袁母正在一邊縫補兩個女兒衣服上的破洞,一邊柔聲哄著兩個孩子睡覺。看著昏暗的燈光,袁書芳暗自皺了下眉,因為蒲家和大源村村長有矛盾,直到一九九三年袁書芳母女隨袁爸離開這的那一年蒲家才通電。翻了個身,袁書芳睜著亮晶晶的雙眼望著袁母:“媽媽,快上床睡覺,你明天還要下地幹活呢。“袁母補著衣服頭也不抬輕聲道:“大娃快睡,媽媽補好了這件衣服就睡。衣服補好,你明天才有穿的。“袁書芳沒有說什麼,隻是再次翻過身,滾燙的淚水無聲落下。媽媽獨自把她和妹妹拉拔到十歲,真的好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