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中華”煙頭布滿缸,煙霧窒息,
嗆壞喉結,幹咳,發不出聲音,
茶已涼,眼發熱,腰開始變硬。
推窗探視,一場意料之外的雪,鵝毛,鹽,
從巨大深邃黑暗的高空紛揚而下。
我連發微博:“春雪。北京。大地漸漸變白。
一個孤獨的人在北方……”
竟發現幾個同城的詩人同樣無眠,卻“不再有
找小酒館喝個酩酊大醉的激情”。
乍暖還寒時節,小驚喜
難以撼動冰凍太久的絕望,
就如同奢望和遠隔重洋發私信的女子私奔。
洗洗睡吧!但過早的醒來是致命的痛,
苦,漂白的陽光幾把眼睛弄瞎。
無聊打電話,給隱居長城腳下的詩人,“看雪去”,
“雪已化,小河裏的水仍結冰,
等到五六月,來看荷花吧”。
支吾的回答與新聞頭條呼應:
大人物說:“去年入冬以來第一場有真正意義的
雪,是個好兆頭,利於糧食、環境,
好氣象帶來好心情、好建議”。
早不知稼穡的人隻好繼續拖地、發短信,
叫外賣——回鍋肉,
拒絕參加一場隆重的婚禮。
原載《十月》年第1期
首屆袁可嘉詩歌獎
陳先發詩選
蘋果
今夜,大地的萬有引力歡聚在
這一隻孤單的蘋果上。
它渺茫的味道
曾過度讓位於我的修辭,我的牙齒。
它渾圓的體格曾讓我心安。
此刻,它再次屈服於這個要將它剖開的人:
當盤子卷起桌麵壓上我的舌尖,
四壁也靜靜地持刀隻等我說出
一個詞。
是啊,“蘋果”,
把它還給世界的那棵樹已遠行至天邊
而蘋果中自有懲罰。
它又酸又甜包含著對我們的敵意。
我對況味的貪婪
慢慢改變了我的寫作。
牛頓之後,它將砸中誰?
多年來
我對詞語的忠誠正消耗殆盡
而蘋果仍將從明年的枝頭湧出
為什麼每晚吃掉一隻還非一堆?
生活中的孤證形成百善。
我父親臨死前唯一想嚐一嚐的東西,
甚至他隻想舔一舔
這皮上的紅暈。
我知道這有多難,
鮮豔的事物一直在阻止我們玄思的卷入。
我的胃口是如此不同:
我愛吃那些完全幹枯的食物。
當一個詞幹枯它背後神聖的通道會立刻顯現:
那裏,白花正熾
泥沙夾著哭聲的建築撲上我的臉
聞一多詩歌獎聞一多詩歌獎
瀟瀟詩選
有一種聲音讓我的傷口
——年聞一多詩歌獎獲獎感言
有一種聲音,讓我的傷口撕裂;
有一種聲音,讓我的傷口永不愈合。
我一直站在這個傷口上,
表達我,表達弱小,表達狹隘、陰暗、悖謬、無依無靠、形單影隻,
還有一點點小憤恨!
因為這個傷口,
我永遠無法表達痊愈,永遠無法表達成熟。
我用孤獨來自慰,
我用痛苦來自慰,我隻能用痛苦來自慰!
因為痛苦在那一個夜晚給了我光亮,
在那個十二月寒冷的夜晚,我躺在地板上,裹緊棉被,感覺到自己身體的溫度。
傷口在體內角落裏喊叫。應該給我一個回答,
我的傷口疼痛無比,卻無法抵達傷口的那個深淵。
我一直不知道疼痛是什麼顏色?它真實的味道到底是什麼?
也是那個夜晚,痛苦把我的自信領走了。
也是那個夜晚之後,痛苦又領著黎明回來了。
假若你在淩晨冷寂的街道上看見一個過去的背影,那就是我。
我賣掉了我的第三條腿,四個輪子的汽車與創痛在空氣中叫喊,使黑暗生鏽。
我在傷痛裏暈眩,愉悅。
傷口是可靠的,傷口給我警示和提示,傷口是一個永不背棄我的情人。
所以,我感謝痛苦,感謝傷口,感謝那一個聲音!
我這樣說,是不是一個女詩人的矯情?
這種矯情讓我的傷口越來越癢,這個聲音在我心頭越來越癢!
假如說,詩人是一道傷口。
那麼我說,女詩人就是黑夜的眼睛。
其實,傷口是一種習慣。傷口習慣我,我習慣了傷口。
地鐵、擁擠、辦公室、台灣梨山茶、會議、加班、憲政麻辣燙、民主刀削麵、
房門鑰匙、炒雞心、南瓜湯、股市燒烤、充電器、電腦死機、斯諾登、人體炸彈、
空氣濕度95%、氣候的分裂症、睡不著的夜晚、沒有能力的做愛、七月半燒紙……
我正在寫一首詩,詩的名字叫:《請你欺騙我》……
一麵詩歌的鏡子,照亮我靈魂的肖像。
感謝詩歌,感謝我的詩長、詩友的抬愛,以及那些遊弋在我詩歌字裏行間的目光。
感謝鼓勵、感謝支持、感謝所有在場者、感謝中國詩歌!
原載《中國詩歌》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