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佳瑋
昨日在夢裏,看見自己和父親在舊居的二樓臥室窗前疊紙。父親疊紙簍,疊好了卻被風吹出去,父親微笑道不打緊。
在異地的早晨醒來,便記起小時候上托兒所時,睡在父母的大床上,夢裏見父親在畫一隻帆船,我催促道快些快些,便醒過來。睜眼見到父親,他亦坐在床上,正望著我微笑。我想他大約看了許久。我問他要去托兒所麼。他笑,睡這麼遲,還想去麼。晚上睡前總是纏他,要他唱一支曲才肯睡去。他便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裏……接下來的詞我沒聽清楚,便再也沒學會。
每個周日都要他帶我去中山公園。母親上夜班,他笨拙地給我梳頭。我頭發太多太重,他折騰了許久,大約弄出個形狀來,便帶著我出門去了。路不遠,進了公園,每回流程都一樣。他陪我坐小飛機,他看我玩電動車,他帶我坐空中列車,然後牽著我去動物園。有時他會猶豫一下。問。真要去麼。我堅持,他便點頭說好。
但他不隨便買玩具哄我。我像其他孩子一樣賴在櫃台前哭著不肯走,他便過來把我拖走。他在我小時候經常出差,那時是PC電子遊戲機興起的年代,我大約提過一回想要,但其實也並不強烈,因為知道玩具是不易得到的。但他回家,竟真帶回了一台。他經常和母親外出旅遊,我太小,被寄在小姨家。那時是幼兒園,見到班長有一條紫色連衫裙,很美,告訴了母親。他們從深圳回來,便帶回一條一模一樣的,看著我喜出望外的模樣,隻是微笑不語。
父親那時騎摩托車送我去幼兒園,秀德幼兒園,當時是廈門市最優秀的,前些時候我經過舊址,已經拆遷,不複存在了。他是精心挑選的,我猶記得他帶著我,參觀幼兒園,聽工作人員介紹生活和教學情況等等。後來我便進了這所幼兒園。我在幼兒園裏安靜寡言,同桌總是欺負我,後來他和我進了同一所高中。我一直是自卑的,因為覺得自己不美麗亦不聰慧。
後來上了小學,父親依然為我張羅最好的學校。在小學裏,我依舊是內向而自卑的女孩,笨拙而不善言語。放學後在門口靜靜等他來接。他的摩托車是在我出生那年開始用的因為古老而故障百出,聲響也很大,在舊居時,大約20米開外便可以聽見隆隆的聲音,由遠及近,最後熄火。回家後,他將車推進院子裏,卸下安全盔掛在車把上。
小學三年級搬家後我便自己步行去上學,初中離家更近了。初中是電腦派位,學校並不優秀,他亦無能為力,隻在人問起時強調是派位的。我在初中成績甚好,他亦放心。中考的前一天,我忽然中暑,隻是急得哭,他微笑一直哄著。他是極為內斂含蓄,能控製得住自己情感的人。
我終於還是考進了市重點一中。在高一過得並不好,高二在文科班,便自如了許多。認識了很多朋友,日子便覺快樂。高三下成績停滯不前,但未和他們提起。高考的那天上午,自己一人坐公車去,想讓自己感覺與平日沒有什麼不同,考完卻等了許久的車,於是下午讓他送我去,他陪我在車站等車,車遠遠過來了,我要他低下頭,讓我親他一下。他先是推拒,但最後也便順從,如當年在中山公園動物園門前一般。第二天,他打車送我去,我讓他和我一起坐的土後座。車大約十分鍾便到。下車,我複要他低下頭,讓我親他一下。下午是最後一科,下了車,我要他親我一下,因為那三次,我親了他左右臉頰和額頭。他推拒不過,便俯下來親了一下。我便如孩子一般歡欣喜悅,哼著不成調的曲兒進了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