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隻愛陌生人(1 / 2)

◆文/李妍青

對父親最初的印象,是輕微的疼痛感。

短而密的胡須,完美地分布在父親的下巴上,勾勒出堅毅剛強的線條。濃黑的眉毛下,始終是陰影,那裏隱藏著深邃的眼眸。

很小的時候,他總是抓著我的手,輕輕地碰觸他的胡須。短小的胡子紮進白嫩的手,深深地凹陷,疼痛迅速席卷全身。我忍不住縮回自己的手,委屈地看著他。他總是對我笑,然後抓過我的手,用他溫暖的大手小心地撫摸。

這是多久前的回憶了?

我不知道,可能在記憶的最深處。

我隻知道,許久,我和他之間不再如此親密,雖然是父女,然而,似乎隻是因為無法逃離的血緣才被迫在一起的兩個人。我強烈地感覺到,徹骨的隔閡。

一樣濃黑的眉毛,一樣倔強的眼神。母親說,你像極了你的父親。

可是為什麼隨著歲月的流逝,我對於他,隻有敬畏和順從呢?

我安靜地過著平靜的生活,在他居高臨下的威嚴之下,執行著最漂亮的軌跡。小學,初中,高中,從不違背,從不叛逆,亦從不撒嬌。曾經一次脆弱地哭泣,在他麵前,也被徹底粉碎。不許哭,他說。於是我第一次知道用盡全身力氣忍住眼淚的痛苦,那幾乎讓我喪失說話的能力。任憑眼淚在眼眶中徘徊,卻還是必須若無其事地微笑,或者低下頭,或者安靜地,咬著微微顫抖的嘴唇走進房間,關上門。然後,無聲地抽泣,流淚。坐在牆角,一個人在黑暗中品嚐痛苦。再次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我必須擦幹眼淚,確保自己紅色的眼眶已經消退。

於是,我變成了一個不知道哭的女孩,尤其在父親麵前,哭便意味著戰爭還未開始就已經失敗。

我不能哭,我對自己說。就算心已經被踐踏得傷痕累累,也不能哭。

父親有時候是粗暴的,甚至蠻不講理。隻能習慣在他蠻橫地拿出父親的威嚴時,我選擇忍耐和沉默。因為抗爭無濟於事。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我回來了。”我疲憊地推開門,看見的永遠是父親站在廚房忙碌的背影。

“哦。”他發出簡短的回答。

一直是這樣,我們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其實我知道,傷害他的最好的方法便是冷漠,這是唯一的殘酷方法,我曾經使用過。那是在極度不被理解的情況下,我選擇住校,從而不回家,不再和他見麵,打電話回家的時候也不稱呼他“爸爸”。我不知道當時的他聽見電話裏猶如陌生人一般毫無感情的聲音是怎樣的心情,至少我用盡了所有的堅強來偽裝。因為傷害自己愛的人比傷害自己來得更痛苦。也是從那時開始,我才發覺,對父親,我並不是毫無感情。至少我不想那樣,真的不想。

母親說,你回家吧,別再這樣折磨你爸爸了。

雖然我知道,回家便意味著服輸,可是這不是戰爭,或者說,勝負早在一開始便已經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