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昆曲(1 / 2)

昆曲本是吳方言區域裏的產物,現今還有人在那裏傳習。蘇州地方,曲社有好幾個。退休的官僚,現任的善堂董事,從課業練習簿的堆裏溜出來的學校教員,專等冬季裏開棧收租的中年田主少年田主,還有諸如此類的一些人,都是那幾個曲社裏的社員。北平並不屬於吳方言區域,可是聽說也有曲社,又有私家聘請了教師學習的,在太太們,能唱幾句昆曲算是一種時髦。除了這些“愛美的”唱曲家偶爾登台串演以外,職業的演唱家隻有一個班子,這是唯一的班子了,就是上海“大千世界”的“仙霓社”。逢到星期日,沒有什麼事來逼迫,我也偶爾跑去看他們演唱,消磨一個下午。

演唱昆曲是廳堂裏的事。地上鋪一方紅地毯,就算是劇中的境界;唱的時候,笛子是主要的樂器,聲音當然不會怎麼響,但是在一個廳堂裏,也就各處聽得見了。搬上舊式的戲台去,即使在一個並不寬廣的戲院子裏,就不及平劇那樣容易叫全體觀眾聽清。如果搬上新式的舞台去,那簡直沒法聽,大概坐在第五六排的人就隻看見演員拂袖按鬢了。我不曾做過考據功夫,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有演唱昆曲的戲院子。從一些零星的記載看來,似乎明朝時候隻有紳富家裏養著私家的戲班子。《桃花扇》裏有陳定生一班文人向阮大铖借戲班子,要到雞鳴埭上去吃酒,看他的《燕子箋》,也可以見得當時的戲不過是幾十個人看看罷了。我十幾歲的時候,蘇州城外有演唱平劇的戲院子兩三家,演唱昆曲的戲院子是不常有的,偶爾開設起來,開鑼不久,往往因為生意清淡就停閉了。

昆曲徹頭徹尾是士大夫階級的娛樂品,宴飲的當兒,叫養著的戲班子出來演幾出,自然是滿寫意的。而那些戲本子雖然也有幽期密約,盜劫篡奪,但是總要歸結到教忠教孝,勸貞勸節,神佛有靈,人力微薄,這就除了供給娛樂以外,對於士大夫階級也盡了相當的使命。就文詞而言,據內行家說,多用詞藻故實是不算希奇的,要像元曲那樣亦文亦話才是本色。但是,即使像了元曲,又何嚐能夠句句像口語一樣聽進耳朵就明白?再說,昆曲的調子有非常迂緩的,一個字延長到十幾拍,那就無論如何講究辨音,講究發聲跟收聲,聽的人總之難以聽清楚那是什麼字了。所以,聽昆曲先得記熟曲文;自然,能夠通曉曲文裏的故實跟詞藻那就尤其有味。這又豈是士大夫階級以外的人所能辦到的?當初編撰戲本子的人原來不曾為大眾設想,他們隻就自己的天地裏選一些材料,編成悲歡離合的故事,借此娛樂自己,教訓同輩,或者發發牢騷。誰如果說昆曲太不顧到大眾,誰就是認錯了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