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詩歌卷(9)(1 / 3)

吟著美人香草的愛國詩人!

餓死西山和悲歌易水的壯士!

哦,二十四史裏一切的英靈!

起來呀,起來呀,請都興起——

請鑒察我的悲哀,做我的質證,

請來看看這明日的中華——

庶祖列宗啊!我要請問你們:

這紛紛的四萬萬走肉行屍,

你們還相信是你們的血裔?

你們還相信是你們的子孫?

神靈的祖宗啊!事到如今,

我當怨你們築起這各種城寨,

把城內文化的種子關起了,

不許他們自由飄播到城外,

早些將禮義的花兒開遍四鄰,

如今反教野蠻的荊棘侵進城來。

我又不懂這造物之主的用心,

為何那裏攤著荒絕的戈壁,

這裏架起一道橫天的蔥嶺,

那裏又停著浩蕩的海洋,

中間藏著一座蓬萊仙境,

四周圍又堆伏著魍魎猩猩?

最善哭的太平洋!隻你那容積,

才容得下我這些澎湃的悲思。

最宏偉,最沉雄的哀哭者喲!

請和著我放聲號咷地哭泣!

哭著那不可思議的命運,

哭著那亙古不滅的天理——

哭著宇宙之間必老的青春,

哭著有史以來必散的盛筵,

哭著我們中華的莊嚴燦爛,

也將永遠永遠地煙消雲散。

哭啊!最宏偉,最沉雄的太平洋!

我們的哀痛幾時方能哭完?

啊!在麥壟中悲歌的帝子!

春水流愁,眼淚洗麵的降君!

曆代最傷心的孤臣節士!

古來最善哭的勝國遺民!

不用悲傷了,不用悲傷了,

你們的喪失究竟輕微得很。

你們的悲哀算得了些什麼?

我的悲哀是你們的悲哀之總和。

啊!不料中華最末次的滅亡,

黃帝子孫最徹底的墮落,

畢竟要實現於此日今時,

畢竟在我自己的眼前經過,

哦,好肅殺,好尖峭的冰風啊!

走到末路的太陽,你竟這般沮喪!

我們中華的名字鐫在你身上;

太陽,你將被這冰風吹得冰化,

中華的名字也將冰得同你一樣?

看啊!猖獗的冰風!狼狽的太陽!

哦,你一隻大雕,你從哪裏來的?

你在這鉛鐵的天空裏盤飛;

這八達嶺也要被你占了去,

築起你的窠巢,蕃殖你的族類?

聖德的鳳凰啊!你如何不來,

竟讓這神州成了惡鳥的世界?

雹雪重載的凍雲來自天涯,

推撞著,摩擦著,在九霄爭路,

好像一群激戰的天狼互相鏖殺。

哦,凍雲漲了,滾落在居庸關下,

蒼白的凍雲之海彌漫了四野——

哎呀!神州啊!你竟陸沉了嗎?

長城啊!讓我把你也來撞倒,

你我都是贅疣,有些什麼難舍?

哦,悲壯的角聲,送葬的角聲——

畫角啊!不要哀傷,也不要詛罵!

我來自虛無,還向虛無歸去,

這墮落的假中華不是我的家!

(本詩原載於1925年7月15目《大江季刊》第1卷第1期。)

園內

序曲

你開始唱著園內之“昨日”,

請唱得像玉杯跌得粉碎,

血色的酒漿濺汙了滿地,

然後模擬掌中的細沙,

從指縫之間溜出的聲響。

你若唱到園內之“今日”,

當唱得像似一溪活水,

在旭日光中淙淙流去;

或如村塾裏總角的學童,

走珠似的背誦他的課。

你若會唱園內之“明日”,

你當想起我們紫白的校旗,

你便唱出風旗飄舞的節奏;

最末,避席起立,額手致敬,

你又須唱得像軍樂交鳴。

寂寥封鎖在園內了,

風扇不開的寂寥,

水流不破的寂寥。

麻雀呀!叫呀,叫呀!

放出你那箭鏑似的音調,

射破這堅固的寂寥!

但是雀兒終於叫不出來,

寂寥還封鎖在園內。

在這沉悶的寂寥裏,

雨水泡著的朱扉,

才剩下些銀紅的霞暈,

雨水洗盡了昨日的光榮。

在這沉悶的寂寥裏,

金黃釉的琉璃瓦,

是條死龍的殘鱗敗甲,

飄零在四方上下。

在這陰霾的寂寥裏,

大理石、雲母石、青琅玕、漢白玉,

龜坼的階墀、矢折的欄柱……

縱橫地臥在蓬蒿叢裏,

像是曝在沙場上的戰骨。

在這悲酸的寂寥裏,

長發的柳樹還像宮妃,

瞰在膠凝的池邊飲泣,飲泣……

半醒的蝸牛在敗壁上

拖出了顛斜錯雜的篆文,

仿佛一頁寫錯了的曆史。

在這恐怖的寂寥裏,

尪瘠的月兒常掛起在鬆枝上,

像煞一個縊死的僵屍;

在這恐怖的寂寥裏,

瘋魔的月兒在鬆枝上縊死。

在這無聊的寂寥裏,

坍碎了的王宮變成一座土地廟;

顫怯的農夫鬼物似的,

悄悄地溜進園來,

悄悄地燒了香,磕了頭,

又悄悄地溜出園去……

寂寥又封鎖在園內了。

寂寥封鎖在園內了,

風扇不開的寂寥,

水流不破的寂寥……

一切都是沉悶陰霾,

一切都是悲酸恐怖,

一切都是百無聊賴。

好了!新生命胎動了!

寂寥的園內生了瑞芝,

紫的靈芝,白的靈芝,

妝點了神秘的蕪園。

靈芝生了,新生命來了!

好了,活潑潑的少年,

摩肩接踵地擠進園來了。

餓著腦筋,燒著心血,

緊張著肌肉的少年,

從長城東頭,穿過山海關,

裹著件大氅,跑進來了;

從長城西尾,穿過潼關,

坐在驢車裏拉進園來了。

從三峽的湍流裏救出的少年,

病懨懨地踱進園裏來了;

漂過了南海,漂過了東海,

漂過了黃海,漂過了渤海的少年,

搖著團羅扇,闖進園裏來了;

風流倜儻的少年,

碧衫兒蕩著西湖的波色,

翩翩然飄進園裏來了。

少年們來了,靈芝生滿園內,

一切隻是新鮮,一切隻是明媚,

一切隻是希望,一切隻是努力;

靈芝不斷地在園內茁放,

少年們不斷地在園內努力。

於是曙色烘醒了東方,

好像浸漸明晰的思想。

晨雞叫了,晨星沒了,

太陽翻身起來了——

金光鍍在紫銅蓋的穹窿上,

金光燃在龍鱗似的琉璃瓦上,

金光描在高樓頂的旗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