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殘豔道:“救你的人,是你自己。”
小雷道:“我自己?”
丁殘豔道:“你自己若不想再活下去,根本就沒有人能救你。”
小雷道:“可是我……”
丁殘豔打斷了他的話,冷冷道:“現在你可以走了,若是走不動,最好爬出去。”
她先走了,沒有回頭。燈光愈來愈暗淡,風愈來愈冷,遠處的流水聲,聽來就仿佛少女的嗚咽。小雷躺下去,什麼都不願再想,隻是靜靜地在等待著天明……
03
天明。陽光燦爛,穹蒼湛藍。晨風中傳來一陣陣花香,泉水的香氣,還有一陣陣煮熟了的飯香。小雷慢慢地下了床。
他的新傷和舊傷都在疼,疼得幾乎沒有人能忍受。可是他不在乎。
他已學會將痛苦當作一種享受,因為隻有肉體上的痛苦,才能減輕他心裏的創痛。
是誰在燒飯?是她?還是丁丁?他不知道這一夜她們是如何度過的,對她們說來,這一夜想必也長得很。
廚房就在後麵,並不遠。但對小雷說來,這點路也是艱苦而漫長的,幸好他的腿上還沒有傷。
他總算走到廚房的門口,冷汗已濕透了衣裳。
一個人背著門,站在大灶前,長裙曳地,一身白衣如雪。想不到她居然還會燒飯。
無論誰看到她站在血泊中的沉著和冷酷,絕不會想象到她也會站在廚房裏。
小雷手扶著牆,慢慢地走進去。她當然已聽到他的腳步聲,但卻沒有回頭。她是不是也已拒絕跟他說話?
小雷沉默著,過了很久,忍不住問道:“丁丁呢?”
她沒有回答。
小雷道:“她還是個孩子,雖然做錯了事,但誰沒有做錯過事呢?你若肯原諒她,我……”
她忽然打斷了他的話,冷冷道:“你在跟什麼人說話?”
小雷道:“你。”
她忽然回過頭,看著小雷,道:“你認得我?我怎麼不認得你?”
小雷怔住。這少婦雖然也是一身白衣,頎長苗條,但卻是個很醜陋的女人,平凡而醜陋。
她一隻手扶著鍋,一隻手拿著鏟子,正在盛飯。她有兩隻手。
小雷長長吐出口氣,勉強笑道:“我好像也不認得你。”
白衣少婦道:“既然不認得我,來幹什麼?”
小雷道:“來找一個人。”
白衣少婦道:“找誰?”
小雷道:“找一個女人,一位十八九歲的小姑娘。”
白衣少婦冷冷地笑了笑,道:“男人要找的,好像總是十八九歲的小姑娘,這你不說我也知道,可是,她姓什麼?”
小雷道:“好像姓丁。”
白衣少婦道:“我不姓丁。”
小雷道:“你……你怎麼會在這裏的?”
白衣少婦道:“這裏是我的家,我不在這裏在哪裏?”
小雷愕然道:“這是你的家?”
白衣少婦道:“是的。”
小雷道:“你一直住在這裏?”
白衣少婦道:“我現在住在這裏,現在這裏就是我的家。”
小雷道:“以前呢?”
白衣少婦淡淡道:“以前的事你又何必再問它?”
小雷不說話了。因為他覺得這少婦說的話實在很有道理,以前的事既然已過去,又何必再問?又何必再提起?
白衣少婦回過頭,盛了一大碗飯,忽又問道:“你餓不餓?”
小雷道:“餓。”
白衣少婦道:“餓就吃飯吧。”
小雷道:“謝謝。”
桌子上有炒蛋、蒸肉,還有剛剝好的新鮮萵苣,拌著麻油。小雷坐下來,很快就將一大碗飯吃得幹幹淨淨。
白衣少婦看著他,目中露出笑意,道:“看來你真餓了。”
小雷道:“所以我還想再來一碗。”
白衣少婦將自己麵前的一碗飯也推給他,道:“吃吧,多吃點,吃飽了才有力氣。”她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奇特,悠然接著道:“你總不至於想白吃我的飯吧?”
小雷好像覺得一口飯嗆在喉嚨裏。
白衣少婦道:“吃了人家的飯,就要替人家做事,這道理你總該明白的。”
小雷點點頭。
白衣少婦道:“我看你也是個有骨氣的男人,混吃混喝的事,你大概不會做的。”
小雷索性又將這碗飯吃了個幹淨,才放下筷子,問道:“你要我替你做什麼?”
白衣少婦反問道:“你會做什麼?”
小雷道:“我會做的事很多。”
白衣少婦道:“最拿手的一樣是什麼?”
小雷看著自己擺在桌上的一雙手,瞳孔似又在漸漸收縮。
白衣少婦凝視著他,緩緩道:“每個人都有一樣專長的,有些人的專長是琴棋書畫,有些人的專長是醫卜星相,也有些人的專長是殺人--你呢?”
小雷又沉默了很久,才一字字道:“我的專長是挨刀。”
白衣少婦道:“挨刀?挨刀也算是專長?”
小雷淡淡道:“不到十天,我已挨了七八刀,至少經驗已很豐富。”
白衣少婦道:“挨刀又有什麼用?”
小雷道:“有用。”
白衣少婦道:“你說有什麼用?”
小雷道:“我吃了你的飯,你不妨來砍我一刀,這筆賬就算清了。”
白衣少婦笑了,道:“我為什麼要砍你一刀?對我有什麼好處?”
小雷道:“那就是你的事了。”
白衣少婦眼珠子轉了轉,道:“你挨了七八刀,居然還沒有死,倒也真是本事。”
小雷道:“本來就是。”
白衣少婦道:“會挨刀的人,想必也會殺人的。”
小雷道:“哦?”
白衣少婦忽然一拍手,道:“好,你就替我殺兩個人吧,我們這筆債就算清了。”她說得倒很輕鬆,就好像人家欠了她一個雞蛋,她叫別人還兩個鴨蛋一樣。
小雷也笑了,道:“我吃了你兩碗飯,你就叫我去替你殺兩個人?”
白衣少婦道:“不錯。”
小雷道:“這兩碗飯的價錢未免太貴了吧?”
白衣少婦道:“不貴。”
小雷道:“不貴?”
白衣少婦道:“我這兩碗飯很特別,平常人是吃不到的。”
小雷道:“有什麼特別?”
白衣少婦道:“因為飯裏有些很特別的東西。”
小雷道:“有什麼?”
白衣少婦道:“毒藥。”
她看著小雷,好像希望看到小雷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但小雷卻連眼角都沒有跳。
白衣少婦皺了皺眉,道:“你不相信?”
小雷淡淡道:“那兩碗飯我既然已吃了下去,現在相不相信都無所謂了。”
白衣少婦道:“無所謂?你知不知道吃了毒藥的人,是會死的?”
小雷道:“知道。”
白衣少婦道:“你想死?”
小雷道:“不想。”
白衣少婦鬆了口氣,道:“那麼你就替我殺兩個人吧,反正那兩個人你又不認得,而且隻兩個人,也不算多。”
小雷道:“的確不多。”
白衣少婦道:“等他們一來,你就可以下手殺他們。”
小雷道:“不殺。”
白衣少婦變色道:“不殺?為什麼不殺?”
小雷道:“不殺就是不殺,也沒有為什麼。”
白衣少婦道:“你知道我要你殺的人是誰?”
小雷道:“就因不知道,所以不能殺。”
白衣少婦道:“你想不想知道?”
小雷道:“不想,也不必。”
白衣少婦狠狠道:“你若不殺他們,你自己就得死。”
小雷忽然不說話了,慢慢地站起來,就往外走。
白衣少婦道:“你到哪裏去?”
小雷道:“去等死。”
白衣少婦道:“你寧死也不答應?”
小雷卻連理都懶得再理她,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白衣少婦咬著牙,忽然跳起來,大聲道:“你究竟是個人?還是頭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