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每個人都想錯了。
白玉京也知道他們想錯了,卻故意沉下了臉,道:“各位為什麼到這裏來,原因我已知道。”
沒有人答話,在這屋裏的人,簡直沒有一個不是老江湖,老江湖不到必要時,是絕不肯開口說話的。
白玉京說完了這句話也停下來,目光盯著朱大少,然後一個個看過去,直看到趙一刀,才緩緩道:“我是誰,各位想必也知道。”
每個人都點了點頭,眼睛不由自主又往那柄劍上瞟了過去。
白玉京忽然笑了笑,道:“各位想要的東西,就在我身上。”
每個人的眼睛都睜大了,眼睛裏全都充滿了渴望、企求、貪婪之色。
白馬張三本來是個很英俊的男人,但現在卻忽然變得說不出的可憎。
隻有那黑衣人,臉上還是全無表情,因為他心裏沒有欲望。
他平常本是個很醜陋的人,但在這群人中,看來卻忽然變得可愛起來。
白玉京道:“各位若想要這樣東西,也簡單得很,隻要各位答應我一件事。”
朱大少忍不住道:“什麼事?”
白玉京道:“拿了這樣東西,立刻就走,從此莫要再來找我。”
大家的眼睛睜得更大了,顯得又驚奇,又是歡喜,誰也想不到他的條件竟是如此簡單容易。
朱大少輕咳了兩聲,勉強笑道:“我們和白公子本來沒有過節,白公子的俠名,我們更早已久仰,隻要能拿到這樣東西,我們當然立刻就走,而且,我想以後也絕不會有人敢再來打擾白公子。”
趙一刀立刻點頭表示同意;白馬張三和青龍會的三個人當然也沒什麼話可說;苗燒天卻有話說。
他忽然問道:“卻不知白公子打算將這樣東西給誰?”
白玉京道:“這就是你們自己的事了,你們最好自己先商量好。”
白馬張三看了看苗燒天,又看了看朱大少,皺眉不語。
青龍會的三個人好像要站起來說話,但眼珠子一轉,卻又忍住。
朱大少忽然道:“這東西本是從青龍會出來的。自然應該交還給青龍會的大哥們。”
趙一刀撫掌道:“不錯!有道理。”
青龍會的三個人也立刻站起來,向他們兩人躬身一揖。
其中一人道:“兩位仗義執言,青龍會絕不敢忘記兩位的好處。”
趙一刀欠身道:“不敢。”
朱大少微笑道:“萬金堂日後要仰仗青龍會之處還有很多,三位大哥又何必客氣!”
這人看來雖然像是個飽食終日的大少爺,但說話做事,卻全都精明老練得很,正是個標準的生意人。
見風轉舵,投機取巧,這些事他好像天生就懂得的。
苗燒天狠狠瞪了他一眼,心裏雖然不服,卻也無可奈何。
白玉京道:“這件事是不是就如此決定了?”
苗燒天道:“哼。”
白玉京長長吐出口氣,從懷裏拿出個織金的錦囊,隨手拋在桌上,不管囊中裝的是什麼,這錦囊看來已經是價值不菲之物,但他卻隨手一拋,就好像拋垃圾一樣。
大家眼睛盯著這錦囊,麵麵相覷,卻沒有一個人說得出話來。
白玉京冷冷道:“東西已經在桌上,你們為什麼還不拿去?”
青龍會的三個人對望了一眼,其中一人走過來,解開錦囊一抖,幾十樣彩色繽紛的東西,就立刻滾落在桌上,有波斯貓眼石、天竺的寶石、和闐的美玉、龍眼般大的明珠,連燈光都仿佛亮了起來。
白玉京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看著這堆珠寶,眼睛裏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
這些東西得來並不容易,他也曾花過代價。
他很了解它們所代表的是什麼東西--好的酒、華麗的衣服、幹淨舒服的床、溫柔美麗的女人,和男人們的羨慕尊敬。
這些都是一個像他這樣的男人不可缺少的,但現在,他舍棄了它們,心裏卻絲毫沒有後悔惋惜之意。
因為他知道他已得到更好的,因為世上所有的財富,也不能填滿他心裏的寂寞空虛。
而現在他卻已不再寂寞空虛。
財富就擺在桌上,奇怪的是,到現在還沒有人伸手來拿。
更奇怪的是,這些人眼睛裏非但沒有歡喜之色,反而顯得很失望。
白玉京抬起頭,看見他們,皺眉道:“你們還想要什麼?”
朱大少搖搖頭,青龍會的三個人也搖了搖頭。
朱大少忽然道:“白公子在這裏稍候,我們出去一趟,馬上就回來。”
白玉京道:“你們還要商量什麼?”
朱大少勉強笑道:“一點點小事。”
白玉京看著他,遲疑著,終於讓他走了出去。
所有的人全都走了出去。
白玉京冷笑著,對這些人,他根本全無畏懼,也不怕他們有什麼陰謀詭計。
他甘心付出這些,隻因為他要好好地帶著她走,不願她再受到任何驚嚇傷害。
他自己也不願再流血了,為了這些東西流血,實在是件愚蠢可笑的事。
但他們現在還想要什麼呢?他猜不透。
窗戶是開著的,他可以看見他們的行動,沒有一個人到小樓那邊去,小樓上還是很平靜。
她一定還睡得很甜。
睡著了時,她看來就像是個嬰兒,那麼純真,那麼甜蜜。
白玉京嘴角不禁露出一絲笑意--
忽然間,所有的人居然真的全回來了,每個人手裏都提著個包袱,放在桌上,解開。
白馬張三帶來的是一斛明珠。
苗燒天是一疊金葉子。
青龍會是一箱白銀票。
朱大少是一張嶄新的銀票。
這些東西無論對誰說來,都已是一筆財富,價值絕不在白玉京的珠寶之下。
白玉京忍不住問道:“各位這是做什麼?”
朱大少站起來,道:“這是我們對白公子的一點敬意,請白公子收下。”
白玉京本是很難被感動的人,但現在卻也不禁怔住。
他們不要他的珠寶,反而將財富送來給他。
這是為了什麼?
他也想不通。
朱大少輕輕地咳嗽著,又道:“我們……我們也想請白公子答應一件事。”
白玉京道:“什麼事?”
朱大少道:“白公子在這裏不知道還打算逗留多久?”
白玉京道:“我天亮就要走的。”
朱大少展顏笑道:“那就好極了。”
白玉京道:“你說是什麼事?”
朱大少笑道:“白公子既要走了,還有什麼別的事。”
白玉京又怔住。
他本來以為他們不讓他走的,誰知他們卻隻希望他快走,而且還情願送他一筆財富。
這又是為了什麼?
他更想不通。
朱大少遲疑著,又道:“隻不過,不知道白公子是不是一個人走?”
白玉京忽然明白了。
原來他們要找的並不是他,而是袁紫霞,隻不過因為顧忌他的長生劍,所以才一直都不敢下手。
他們不惜付出如此大的代價,也要得到她,對她究竟有什麼目的?
她若真的隻不過是個逃婚出走的女孩子,又怎麼會引動這麼多威震一方的武林高手?
難道她說的全是謊話?
難道她這麼樣說,隻不過是為了要打動他,要他保護她?
是不是就因為這緣故,所以她才求他不要再理這些人,求他帶著她悄悄地走?
白玉京的心沉了下去。
每個人都在看著他,等著他回答。
桌上的珠寶黃金,在燈下閃著令人炫目的光,但卻沒有人去看一眼。
他們所要的,價值當然更大。
那是什麼呢?
是袁紫霞這個人,還是她身上帶的東西?
朱大少看著他臉上的表情,試探著道:“我們也已知道,白公子和那位袁姑娘,隻不過是萍水相逢而已,白公子當然不會為了她而得罪朋友。”
白玉京冷冷道:“你們不是我的朋友。”
朱大少賠笑道:“我們也不敢高攀,隻不過,像袁姑娘那樣的女人,白公子以後一定還會遇見很多,又何必……”
白玉京打斷了他的話,道:“你們要的不是她這個人?”
朱大少笑了,道:“當然不是。”
白玉京道:“你們究竟要的是什麼?”
朱大少目光閃動,道:“白公子不知道?”
白玉京搖搖頭。
朱大少臉上露出了詭譎的笑容,緩緩道:“也許白公子還是不知道的好。”
他顯然生怕白玉京也想來分他們一杯羹,所以還是不肯說出那樣東西是什麼。
那東西的價值,無疑比這裏所有的黃金珠寶更大。
白玉京卻更想不通了。
袁紫霞身上哪有什麼珍貴之物?她整個房子豈非已全都被他們翻過。
朱大少道:“依我看,這件事白公子根本就不必考慮,有了這麼多金銀珠寶,還怕找不著美如天仙的女人?”
白玉京慢慢地將自己的珠寶,一粒粒拾起來,放回錦囊裏。
然後他就走了出去。
他連一句話都不再說,就走了出去。
每個人都在瞪著他,目中都帶著懷恨之色,但卻沒有人出手。
因為他們還要等一個人,一個能對付長生劍的人。
他們對這個人有信心。
04
長夜猶未盡。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但空氣卻是寒冷清新的。
白玉京抬起頭,長長地呼吸--
他忽然發現小樓上的窗戶裏,被燈光映出了兩條人影。
一個人的影子苗條纖秀,是袁紫霞,還有一個人呢?
兩個人的影子距離仿佛很近。
他們是不是正在悄悄地商議著什麼?
朱大少、趙一刀、苗燒天、白馬張三和青龍會的三個全都在樓下。
樓上這個人是誰呢?
白玉京手裏緊握著劍鞘,他的手比劍鞘更冷。
他實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上樓去。
第五章 僵屍
01
長夜未盡。風中卻似已帶來黎明的消息,變得更清新,更冷。
白玉京靜靜地站在冷風裏。
他希望風愈冷愈好,好讓他清醒些。
從十三歲的時候,他就開始在江湖中流浪,到現在已十四年。
這十四年來,他一直都很清醒,所以他直到現在還活著。
無論誰若經曆過他遭遇到的那些折磨、打擊和危險,要想活著都不太容易。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他心裏在冷笑。
江湖中對他的傳說,他當然也聽說過。隻有他自己心裏知道,他能活到現在,隻不過因為他頭腦一直都能保持冷靜。
現在他更需要冷靜。
窗上的人影,仿佛又靠近了些。
他盡量避免去猜這個人是誰,因為他不願猜疑自己的朋友。
小方是他的朋友。
既然別的人都在樓下,樓上這人不是方龍香是誰?
小方無疑也是個很有吸引力的男人,也許比他更有力量保護她。
她就算投向小方的懷抱,也並不能算是很對不起他,因為他們之間本就沒有任何約束。
“這樣也許反倒好些,反倒沒有煩惱。”
白玉京長長吐出口氣,盡力使自己不要再去想這件事。
但也不知為什麼,他心裏卻還是好像有根針在刺著,刺得很深。
他決心要走了,就這樣悄悄地走了也好,世上本沒有什麼值得太認真的事。
他慢慢地轉過身。
但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袁紫霞的一聲驚呼。
呼聲中充滿驚懼之意,就像一個人看見毒蛇時發出的呼聲一樣。
白玉京的人已箭一般躥上了小樓。“砰”地,撞入了窗戶。
屋裏當然有兩個人。
袁紫霞臉上全無血色,甚至比看見毒蛇時還要驚慌恐懼。
她正在看著對麵的一個人,這人的確比毒蛇可怕。
他長發披肩,身子僵硬,一張臉上血跡淋漓,看來就像是個僵屍。
這人不是小方。
在這一刹那,白玉京心裏不禁掠過一絲歉疚之意,一個人實在不該懷疑朋友的。
但現在已沒有時間來讓他再想下去。
他的人剛撞進窗戶,這僵屍已反手向他抽出了一鞭子。
鞭子如靈蛇,快而準。
這僵屍的武功竟然也是江湖中的絕頂高手。
白玉京身子淩空,既不能退,也無力再變招閃避,眼見長鞭已將卷上他的咽喉。
但世上還沒有任何人的鞭子能卷住他咽喉。
他的手一抬,就在這間不容發的刹那間,用劍鞘纏住了長鞭,扯緊。
他另一隻手已閃電般拔出了劍。
劍光是銀色的,流動閃亮,亮得令人幾乎張不開眼睛。
他腳尖在窗欞上一點,水銀般的劍光已向這僵屍削了過去。
這僵屍長鞭撒手,淩空翻身。
猝然間,滿天寒星,暴雨般向白玉京撒下。
白玉京劍光一卷,滿天寒星忽然間就已全部沒有了消息。
但這時僵屍卻已“砰”地撞出了後麵的窗戶。
白玉京怎麼能讓他走?
他身形掠起,眼角卻瞥見袁紫霞竟似已嚇得暈了過去。
那些人就在樓下,他也不忍將她一個人留在這裏。
是追?還是不追呢?
在這一瞬間,他實在很難下決定,幸好這時他已聽見了小方的聲音:“什麼事?”
“我把她交給你……”
一句話未說完,他的人已如急箭般躥出窗子。
誰知這個僵屍看來雖僵硬如木,身法卻快如流星。
就在白玉京微一遲疑間,他已掠出了七八丈外,人影在屋脊上一閃。
白玉京追過去時,他的人已不見了。
遠聲忽然響起雞啼。
難道他真的是僵屍,隻要一聽見雞啼聲,就會神秘地消失?
東方已露出淡青,視界已較開闊。
附近是空曠的田野,空曠的院子,那樹林還遠在三十丈外。
無論誰也不可能在這一瞬間,掠出三四十丈的,就連昔日輕功天下無雙的楚香帥,也絕不可能有這種能力!
風更冷。
白玉京站在屋脊上,冷靜地想了想,忽然跳了下去。
下麵是一排四間廂房,第三間本是苗燒天住的地方,現在屋裏靜悄悄,連燈光都已熄滅。
第二間屋裏,卻還留著盞孤燈。
慘淡的燈光,將一個人的影子照在窗上,佝僂的身形,微駝的背,正是那白發蒼蒼的老太婆。
她顯然還在為了自己親人的死而悲傷,如此深夜,還不能入睡。
也許她並不完全是在哀悼別人的死,而是在為自己的生命悲傷。
一個人到了老年時,往往就會對死亡特別敏感恐懼。
白玉京站在窗外,靜靜地看著她,忍不住輕輕歎息了一聲。
奇怪的是,人在悲傷時,有些感覺反而會變得特別敏銳。
屋子裏立刻有人在問:“誰?”
“我。”
“你是誰?”
白玉京還沒有回答,門已開了。
這白發蒼蒼的老太婆,手扶著門,駝著背站在門口,用懷疑而敵視的目光打量著他,又問了一句:“你是誰?來幹什麼?”
白玉京沉吟著,道:“剛才好像有個人逃到這裏來了,不知道有沒有驚動你老人家?”
老太婆怒道:“人?三更半夜的哪有什麼人,你是不是活見鬼了!”
白玉京知道她心情不好,火氣難免大些,隻好笑了笑,道:“也許是我看錯了,抱歉。”
他居然什麼都不再說了,抱了抱拳,就轉過身,走下院子,長長地伸了個懶腰,仿佛覺得非常疲倦。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咕咚”一聲。
那老太婆竟倒了下去,疲倦、悲哀,和蒼老,就像是一包看不見的火藥,忽然在她身體裏爆炸,將她擊倒。
白玉京一個箭步躥過去,抱起了她。
她的脈搏還在跳動,還有呼吸,隻不過都已很微弱。
白玉京鬆了口氣,用兩根手指捏住她鼻下人中,過了很久,她蒼白的臉上才漸漸有了血色,脈搏也漸漸恢複正常。
但她的眼睛和嘴卻都還是緊緊閉著,嘴角不停地流著口水。
白玉京輕聲道:“老太太,你醒醒--”
老太婆忽然長長吐出口氣,眼睛也睜開了一線,仿佛在看著白玉京,又仿佛什麼都沒有看到。
白玉京道:“你不要緊的,我扶你進去躺一躺就沒事了。”
老太婆掙紮著,喘息著,道:“你走,我用不著你管。”
可是在這種情況下,白玉京又怎麼能拋下她不管。
他用不著費力,就將她抱起來。
這也許還是他第一次抱著個超過三十歲的女人進房門。
棺材就停在屋裏,一張方桌權充靈案,點著兩支白燭,三根線香。
香煙繚繞,燭光暗淡,屋子裏充滿了陰森淒涼之意,那小男孩子躺在床上,也像是個死人般睡著了。
小孩子隻要一睡著,就算天塌下來,也很難驚醒的。
白玉京遲疑著,還不知道該將這老太婆放在哪裏。
忽然間,老太婆的人在他懷裏一翻,兩隻鳥爪般的手已扼住了他的咽喉。
她出手不但快,而且有力。
白玉京呼吸立刻停止,一雙眼珠子就像是要在眼睛中迸裂。
他的劍剛才已插入腰帶,此刻就算還能抓住劍柄,也已沒力氣拔出來。
老太婆臉上露出獰笑,一張悲傷、疲倦、蒼老的臉,忽然變得像是條惡狼。
她手指漸漸用力,獰笑著道:“長生劍,你去死吧!……”
這句話還未說完,突然覺得有件冰冷的東西碰觸到了自己的肋骨。
是柄劍。
再看白玉京的臉,非但沒有扭曲變形,反而好像在微笑。
她忽然覺得自己扼住的,絕不像是一個人的脖子,卻像是一條又滑又軟的蛇。
然後又是一陣尖錐般的刺痛,使得她十根手指漸漸鬆開。
劍已在白玉京手上。
劍尖已刺到她的肋骨,滲出一滴鮮血,染上她剛換上的麻衣。
白玉京看著她,微笑道:“你的戲演得實在不錯,隻可惜還是瞞不過我。”
老太婆目中充滿驚惶恐懼,顫聲道:“你……你早已看出來了。”
白玉京笑道:“真正的老太婆,醒得絕沒有那麼快,也絕沒有這麼重。”
劍光一閃,削去了她頭上一片頭發。
她蒼蒼的白發下,頭發竟烏黑光亮如綢緞。
老太婆歎了口氣,道:“你怎麼知道老太婆應該有多重?”
白玉京道:“我就是知道。”
他當然知道,他抱過的女人也不知有多少,更少有人的經驗能比他更豐富。
老太婆筋肉已鬆,骨頭也輕了,他一抱起她,就知道她絕不會超過三十五歲。
三十五歲的女人,若是保養得好,胴體仍然是堅挺而有彈性的。
老太婆道:“現在你想怎麼樣?”
白玉京道:“這就得看你了。”
老太婆道:“看我?”
白玉京道:“看你是不是肯聽話。”
老太婆道:“我一向聽話。”
她的眼睛忽然露出一種甜蜜迷人的笑意,用力在臉上搓了搓,就有層粉末細雨般掉了下來。
一張成熟、美麗、極有風韻的臉出現了。
白玉京歎了口氣,道:“你果然不是老太婆。”
這女人媚笑道:“誰說我老?”
她的手還在解著衣鈕,慢慢地拉開了身上的白麻衣服。
衣服裏沒有別的,隻有一個豐滿、堅挺、成熟而誘人的胴體,甚至連胸部都沒有下墜。
白玉京看著她胸部時,她胸部上頂尖的兩點就漸漸挺硬了起來。
她用自己的指尖輕撫著,一雙眼睛漸漸變成了一條線,一根絲。
她輕咬著嘴唇,柔聲道:“現在你總該已看出,我是多麼聽話了。”
白玉京隻有承認。
她媚笑道:“我看得出你是個有經驗的男子,現在為什麼卻像個孩子般站著?”
白玉京道:“你難道要我就在這裏?”
她笑得更媚更蕩,道:“這裏為什麼不行?老鬼已死了,小鬼也已睡得跟死人差不多,你隻要關上房門……”
門是開著的,白玉京不由自主,去看了一眼,忽然間,床上死人般睡著的孩子鯉魚打挺,一個翻身,十餘點寒星暴射而出,這孩子的出手竟也又快又毒,更可怕的是,絕沒有人能想到這麼樣一個孩子出手也會如此狠毒,何況白玉京麵前是站著個赤裸裸的女人,世上還有什麼能比一個赤裸著的美麗女人更能令男人變得軟弱迷糊?
這暗器幾乎已無疑必可致命。
但白玉京卻似又早已算準這一著,劍光一圈,這些致命暗器又已全沒了消息。
女人咬了咬牙,厲聲道:“好小子,老娘跟你拚了。”
那孩子身子躍起,竟從枕頭下拔了兩柄尖刀,已拋了柄給女人。
兩柄尖刀立刻閃電般向白玉京劈下。
就在這時,棺材的蓋子突然掀起,一根鞭子毒蛇般卷出,卷住了白玉京的腰。
這一鞭才是真正致命的。
白玉京的腰已被鞭子卷住,兩柄尖刀閃電般向他刺了過來,他完全沒有閃避的餘地。他沒有閃避,反而向尖刀上迎了過去,棺材裏的人隻覺得一股極大的力量將他一拉,已將他的人從棺材裏拉出,這人正是剛才突然在曙色中消失了的僵屍。
他眼看著兩柄刀已刺在白玉京身上,誰知突然又奇跡地跌下,“當”地跌在地上。女人和孩子的手腕已多了一條血口。
白玉京的劍本身就像是奇跡,劍光一閃,削破了兩人的手腕,再一閃,就削斷了長鞭。
僵屍本來正用力收鞭,鞭子一斷,他整個人就立刻失去重心,“砰”的一聲撞在後麵的窗戶上。
孩子和女人的驚呼還沒有出聲,白玉京已反手一個肘拳,打中孩子的胃。他隻覺眼前一陣黑暗,連痛苦都沒有感覺到,就已暈了過去。那女人的臉已因驚懼而扭曲,轉身想逃,她上身剛轉過去,白玉京的劍柄已敲在她後腦上--她暈得比孩子還快。
僵屍背貼著窗戶,看著白玉京,眼睛裏也充滿了恐懼之色,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現在看著的是一個人,人怎會有這麼快的出手?
白玉京也在看著他,冷冷道:“這次你為什麼不逃了?”
僵屍忽然長長歎了口氣,道:“我本就沒有得罪你,為什麼要逃。”
白玉京道:“你的確沒有得罪我,隻不過想要我的命而已。”
僵屍道:“那也是你逼著我們的。”
白玉京道:“哦。”
僵屍道:“我想要的,隻不過是那女人從我這裏騙走的東西。”
白玉京皺了皺眉,道:“她騙走了你什麼?”
僵屍道:“一張秘圖。”
白玉京道:“秘圖!什麼秘圖?藏寶的秘圖?”
僵屍道:“不是。”
白玉京道:“不是?”
僵屍道:“這張圖的本身就是寶藏,無論誰有了這張圖,不但可以成為世上最富有的人,也可以成為世上最有權力的人。”
白玉京道:“為什麼?”
僵屍道:“你不必問我為什麼,但隻要你答應放過我,我就可以幫你找到這張圖。”
白玉京道:“哦。”
僵屍道:“隻有我知道,這張圖一定在她身上。”
白玉京沉吟著,忽然笑了笑,道:“既然一定在她身上,又何必要你幫我去找?”
僵屍道:“因為她絕不會對你說實話的,她絕不會對任何人說實話的,可是我不但知道她的秘密,還知道……”
他的聲音突然停頓、斷絕,一隻鐵鉤從窗外伸進來,一下子就鉤住了他的咽喉,他沒有再說一個字,眼睛已凸出,鮮血已從迸裂的眼角流下來。
然後他整個人就像是突然被抽幹,突然萎縮,若不是親眼看見的人,絕想不到這種情況有多麼可怕。看見過的人,這一生就永遠不會忘卻。
白玉京隻覺得自己的胃也在收縮,幾乎已忍不住開始要嘔吐。
他看著方龍香慢慢地走進來,用一塊雪白的絲巾,擦著鐵鉤上的血。
白玉京沉著臉,道:“你不該殺他的。”
方龍香笑了笑,道:“你為什麼不看看他的手?”
僵屍已倒下,兩隻手卻還是握得很緊。
方龍香淡淡道:“你以為他真的在跟你聊天,我若不殺了他,你現在隻怕已變成了蜂窩。”
他用鐵鉤挑斷了僵屍手上筋絡,手鬆開,滿把暗器散落了下來,一隻手裏,就握著四種形狀不同的暗器。
方龍香道:“我知道你的長生劍是暗器的克星,但我還是不放心。”
白玉京道:“為什麼?”
方龍香道:“因為我也知道這人的暗器一向很少失手的。”
白玉京道:“他是誰?”
方龍香道:“長江以南,用暗器的第一高手公孫靜。”
白玉京道:“青龍會的公孫靜?”
方龍香道:“不錯。”
白玉京歎了口氣,道:“但你還是不該這麼快就殺了他的!”
方龍香道:“為什麼?”
白玉京道:“我還有很多話要問他。”
方龍香道:“你可以問我。”
他走過去,帶著欣賞的眼光,看著地上的女人,歎息著道:“想不到公孫靜不但懂得暗器,也很懂得選女人。”
白玉京道:“這是他的女人?”
方龍香道:“是他的老婆。”
白玉京道:“這小孩是他的兒子?”
方龍香又笑了,道:“小孩子?……你以為這真是個小孩。”
白玉京道:“不是?”
方龍香道:“這小孩子的年紀至少比你大十歲。”
他用腳踢這孩子的臉,臉上也有粉末落了下來。
這孩子的臉上竟已有了皺紋。
方龍香道:“這人叫毒釘子,是個天生的侏儒,也是公孫靜的死黨。”
白玉京忍不住歎了口氣,苦笑道:“死人不是死人,孩子不是孩子,老太婆不是老太婆--這倒真妙得很。”
方龍香淡淡道:“隻要再妙一點點,你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白玉京道:“青龍會的勢力遍布天下,他們既然是青龍會的人,行蹤為什麼要如此詭秘?”
方龍香道:“因為最想要他們的命的,就是青龍會。”
白玉京道:“為什麼?”
方龍香道:“因為公孫靜做了件讓青龍會丟人的事。”
白玉京道:“什麼事?”
方龍香道:“一樣關係很重大的東西,在他的手裏被人騙走了,當然他知道青龍會的規矩。”
白玉京道:“所以他才帶著他的老婆和死黨,易容改扮到這裏,為的就是想追回那樣東西?”
方龍香道:“不錯。”
白玉京道:“這些事你怎麼會知道的?”
方龍香笑了笑,道:“你難道忘了我是幹什麼的?”
白玉京道:“那樣東西真的在袁紫霞身上?”
方龍香道:“這你就該問她自己了。”
白玉京道:“她的人呢?”
方龍香道:“就在外麵。”
白玉京立刻走出去,方龍香就讓路給他出去,突然間,一把鐵鉤劃破他手腕,長生劍“叮”地跌落在地,接著,一個比鐵鉤還硬的拳頭,已打在他腰下京門穴上,他也倒了下去。
燭光在搖動,整個屋子都像是在不停地搖動著,白玉京還沒有睜開眼睛,就已感覺到有個冰冷的鐵鉤在摩擦著他的咽喉。
他終於醒了,也許他永遠不醒反倒好些,他實在不願再看到方龍香的臉,那本是張非常英俊的臉,現在卻似也變得說不出的醜陋。
這張臉正在微笑著,麵對著他的臉,道:“你想不到吧!”
白玉京道:“我的確想不到,因為我一直認為你是我的朋友。”
他盡力使自己保持平靜--既然已輸了,為什麼不輸得漂亮些?
方龍香微笑道:“誰說我不是你的朋友,我一直都是你的朋友。”
白玉京道:“現在呢?”
方龍香道:“現在就得看你了。”
白玉京道:“看我是不是肯聽話?”
方龍香道:“一點也不錯。”
白玉京道:“我若不肯聽話呢?”
方龍香忽然長長歎了口氣,看著自己手上的鐵鉤,慢慢道:“我是個殘廢,一個殘廢了的人,要在江湖上混,並不是件容易事,若沒有硬的後台支持我,我就算死不了,也絕不會活得這麼舒服。”
白玉京道:“誰在支持你?”
方龍香道:“你想不出?”
白玉京終於明白,苦笑道:“原來你也是青龍會的人。”
方龍香道:“青龍會的壇主。”
白玉京道:“這地方也是青龍會的三百六十五處分壇之一?”
方龍香歎道:“我知道你遲早總會完全明白的,你一向是個聰明人。”
白玉京隻覺滿嘴苦水,吐也吐不出。
方龍香道:“三年前,我也跟你現在一樣,躺在地上,也有人用刀在摩擦我咽喉。”
白玉京道:“所以你非入青龍會不可?”
方龍香道:“那人倒也沒有一定要逼我入青龍會,他給了我兩條路走。”
白玉京道:“哪兩條路?”
方龍香道:“一條是進棺材的路,一條是進青龍會的路。”
白玉京道:“你當然選了後麵的一條。”
方龍香笑了笑道:“我想很多人都會跟我同樣選這條路的。”
白玉京道:“不錯,誰也不能說你選錯了。”
方龍香道:“我們既然一向是好朋友,我當然至少也得給你兩條路走!”
白玉京道:“謝謝你,你真是個好朋友。”
方龍香道:“第一條路近得很,現在棺材就在你旁邊。”
白玉京道:“這口棺材太薄了,像我這樣有名氣的人,你至少也得給我口比較像樣的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