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君,這慘遭殺害之人,你確定是峴山的山神?”
這便是幾人走後,鸞艾問得第一句話。
落攸靠近那具屍體細細觀察,道:“錯不了,我與他照過好幾次麵,我還記得他曾有一次擔驚受怕,說他可能命不久矣。”
而鸞艾不知從衣服哪處取出一根長長的艾蒿,咂摸在手中,似乎這慣性動作有助於思考分析。“看來,此事嚴重啊,一屆地仙,素來都是不離封地,怎麼會惹來殺身之禍。”
“我也覺得奇怪,怕是他們上輩子有仇吧!”落攸順嘴抱怨,卻惹得鸞艾微怔一下,低喃道:“說不定還真是有仇……”下一刻又露出慣常的盈盈笑意,問著:“子君這次跑下來,便是為了找出鏤月?”
落攸似不想承認。
知她者莫若鸞艾,做師父的一語道破:“子君想必是看蘭薰太過辛苦,於心不忍,便想出些力氣吧。”
落攸轉身嘴硬道:“別胡說!師父還不了解我,我哪有那麼樂善好施。”
“這不是樂善好施,這是子君之道。”鸞艾笑笑,望向遠處的一座青山。
半山腰上有座廟宇,年代已久,卻仍有嫋嫋的香火在半空氤氳出婀娜的形狀。
——便是峴山。
鸞艾不自主喃喃:“當年八荒散人曾將峴山經營得有聲有色,卻終究是遭受了劇變。”
峴山之事落攸有些耳聞,便問:“師父知道峴山門是怎樣由盛轉衰的?”
那段往事,當時震撼非常,如今再用言語描述,卻失了時光。
當時的鸞艾初得仙緣,對峴山一派的劇變所知不多,隻是聽道友們提起——說是與霜神青女過世有些關係,且不知怎麼,門中弟子幾乎被屠殺得一幹二淨。好像那之後,天界還發生了有人闖入琅圜天樓,想要為青女改寫命運的事……
“如今想來,鏤月與峴山多半有隱情。”鸞艾揣道:“不過我也覺得,又似與蘭薰有著千絲萬縷之關聯,費解啊。”
而心口不一的徒弟落攸說:“蘭薰命大,旁邊還有一堆人幫她,沒什麼事!師父,我要繼續去追鏤月了!”
風風火火的提劍飛奔,才踏出三步,便聽身後春暉般的聲音說:“你不怕再遇到相柳?”
仿佛那蛇身子又在眼前扭來扭曲般,落攸渾身劇顫,刹下步伐。
鸞艾語重心長道:“這麼多年,子君就忘掉那些蛇吧。”
過往之事海潮般湧上落攸的心間,有澀有鹹,最濃的卻是最難以下咽的滋味。
“師父,我怎能忘,我忘不了……!”
搖頭喃喃,往昔的意念,迅速填滿思緒,重新在回憶中上演。
記得那是兩千多年前,外強中幹的殷商王朝,出了位古今聞名的暴君——紂王。
他恃才傲物,輕薄了大神女媧,又被妖物所惑,幹出不知多少慘無人道之事,似乎不將自己子民體內的油血一滴滴榨到幹枯他就誓不罷休。
然後就有個雲遊的散人對他進言,說他壽數將近,不久便會被取而代之,步上夏朝的後塵。
紂王盛怒,就要殺那散人,卻被他逃之夭夭,還被留了句:“盛者必衰,除非是斬草除根,但隻要留得一個在,大王就隻能自求多福啦!”
此語究竟是何意,今人看來,自然知道那散人在提醒紂王,遠方有個龐大的家族會討伐他,他是殺不盡他們的。
可瘋狂的紂王,明知西岐就是威脅所在,卻又疑神疑鬼的,以為夏朝的餘孽會跑來趁火打劫。
說到夏朝,已覆滅盡六百年了,何況夏朝王族姓氏很多,又哪裏知道誰是後裔。
紂王一急,竟下了道荒唐之極的命令——將全國所有姓夏的全殺光,女人小孩一個不留!
於是殷商大地血流成河,不知多少人莫名其妙成了刀下鬼。而住在朝歌城內的幾戶夏姓人家,更是悲慘,被紂王用當時最嚴苛的兩樣酷刑伺候。
——炮烙和蟲盆。
炮烙是燒紅的鐵柱,讓人赤腳在上麵走,便會被燙的掉入下麵的火坑裏活活燒死。
蟲盆是個池子,裏麵豢養無數毒蛇毒蟲,就等著蠶食被丟下來的倒黴人。
結果這些天,滿城都能看到男人們被炮烙燒成人幹的慘況,也似都能聽見女人們被蛇蟲啃咬的慘叫。
誰不同情?誰不憤怒?可又敢怒不敢言。
誰叫紂王是“天”呢,天要誰如何死,那是萬不可能推辭的。
這日,又有一戶姓夏的人家,家中女眷被束住手腳,押到蟲盆邊。
走在最後的是個六七歲的女孩,蓬頭垢麵,兩隻眼睛盛滿了恐慌。
她的前麵,奶奶、娘親、姑媽、姨母……一個接一個的被劊子手推入池中,然後就是慘叫,比十八層地獄裏的冤魂還淒慘。
唯有池裏的蛇蟲,發出嘶嘶啦啦的歡騰聲,全然不理會人類的自相殘殺是多麼諷刺。
然後,可憐的小女孩被劊子手高高的提起,好叫她看看蟲盆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值此一眼,小女孩便如石化一般。
——蛇!毒蟲!
親人們已是一具具骨骸,被無數的蛇蟲毒虺攀爬著。
滿世界都是這些蛇虺,有紅的,有綠的,有白的、有花的,左邊也有、右邊也有、前邊也有……仿佛霍然全向她撲來,爬過之後便隻剩殘缺不全的骨架……
“啊——!!!!”
小女孩撕心裂肺的慘叫掙紮,餘光裏,劊子手正麻木的冷笑,寶座上的暴君,還在和美豔的舞姬們享受般的調情……
——這到底是什麼地獄!人間為什麼也會有這種地方!
突然,禁林的彼端,遠遠傳來一個女子之聲:“住手——!”
一道青光撲來,照亮遍野,刺痛了小女孩的眸,也遮住了蟲盆中的一切景象。
竟不知哪裏飛來一隻仙鳥,美的令人目瞪口呆。它從劊子手那裏搶過小女孩,疾駛而去。
記得那之後,鸞艾化作人形,照顧這個名喚“夏子君”的可憐女孩,還將她收作弟子,帶到岐山的截教中。
這夏子君資質不凡,劍術仙道修習極快,更不必說比其他弟子刻苦十倍百倍。
“師父,把你會的全教給我!”她總大汗淋漓的這般要求。
然後鸞艾就說:“修道必須打好基礎,最忌一蹴而就。”
而夏子君便二話不說繼續練劍,恨不得十二個時辰不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