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夜,在焦灼與驚心中逐漸走遠,第八日的黎明將天空染了金色,依舊那樣惶惶不安。
紅色的綢緞影影綽綽排開在洞房中,微微搖曳著。
沉睡著的少女,終於感受到外界的氣息,皺皺眉頭,緩緩打開一雙眼皮。
白色的芙蓉帳,在眼前柔美的擺著,宛若夢境。手上輕輕一抓,床單柔滑的質感便在指間劃過……
蘭薰猛然大吃一驚,奮力坐起身來。
晨光朦朧的照入屋內,伴著殘燭的昏光,在水紅色的喜服上投下斑斕的影。
她的珠玉冠被放在桌上,屋內空無一人。
霎時蘭薰就被萬千種滋味卡住了喉嚨,分辨不出都是何種滋味,卻每一種都強烈的能要她的命。
……自己還活著?怎麼可能……
……昨晚,昨晚……合巹之酒……!
倏地如遭雷擊,蘭薰憶起楚燃竹倒給她的那杯酒,裏麵摻了迷魂藥,然後她便不省人事……
“竹……?!”
恍然驚呼,蘭薰一時間甚至不知所措,所有不祥的預感都衝上頭頂。她趕緊拖著仍舊酥麻的身子站起,跌跌撞撞奔出屋去。
屋外,晨光如昔,冰涼的空氣,竄入蘭薰的袖子。她焦急的張望,竟是不見一人。
……他在哪,他怎麼樣了?!
這聲音在心裏不斷叫囂,牽腸掛肚,蘭薰瘋了般的搜尋七襄觀,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偏院、劍閣、水榭……什麼人也沒有,為何會這樣,大家都在哪?!
錚錚切切的新娘,氣喘籲籲狂奔在偌大的道觀中,仿佛這是個殘忍的迷宮,尋不到通向那人的路。
——那是……?!
突然看見兩個道徒在回廊盡頭,蘭薰拚命奔過去,甚至無法遏製的撲在他們身上,嚇得他們差點摔倒。
“蘭——”來不及叫她,就被蘭薰揪住衣襟,激動的叫著:“竹呢?!他人在哪——?!”
兩個道徒臉色鐵青,竟是期期艾艾,你看我我看你。
蘭薰近乎咆哮起來:“快告訴我他在哪——!”
其中一個道徒扛不住了,顫顫抬起手指了個方向,剛想說什麼,可蘭薰已經迫不及待奔去了。
那正是竹林方向。
一顆心已經跳到嗓子眼,對未知之事的恐懼和擔憂,摧殘得蘭薰體無完膚。
終於,她看見了,幾乎所有人都聚在坡下,瞅著竹林,卻沒人敢前進一步。
蘭薰上氣不接下氣的衝過去。
眾人一見這刺目的喜服,都如遭雷擊,甚至集體讓開條路,讓蘭薰奔到最前麵去。
“……!!”
這一瞬,仿佛是全天下的花朵盡數化為寒冰,凍結了蘭薰的千絡百脈,讓她徒睜著兩隻眼睛,傻了般的望著眼前廣袤而恐怖的景象。
那是無數白色的花瓣,飄灑在竹林中,每一叢湘妃竹,都開出了花,都死了,死絕了!
“不……不……”
眼淚刹那間就奪眶而出,氤氳了視野,染成一幅悲壯的畫卷。
這時,有個聲音在旁邊小心喚著:“蘭薰姐姐……”
蘭薰甩過臉去——是小光。
她撲上去拽著他的衣擺,“竹呢,你說啊?!”
小光神色僵硬,語結道:“蘭薰姐姐,你、你先放手好不好。”
“你快說——!!”蘭薰反揪他更緊。
小光隻好道:“那個……少俠他在、在竹林裏,他其實——”不等小光說完,水紅的身影已經衝進林中了。
留在這裏的眾人,一個個慨然神傷,而人群中隱藏著的飛穹等人,方才竟是都無法麵對蘭薰,現在才敢走出。
眾人或同情、或悲戚、或傷痛……在這天高地廣的世間,人,又是多麼渺小,就如沙塵般,隨時可能被命運帶到不可預知的遠方……
蘭薰拚著所剩無幾的體力,跑著、奔著,向著竹林深處邁著兩條腿。
白色的花瓣打在唇邊,冰冷淒涼,所有的翠綠都已化作朽木般的枯黃,在她的周圍上演死亡的壯美。
終於,她看見了,看見了那道身影。
這一刻,蘭薰險些軟倒在地。
那水紅色的背影,孑然而立,衣袂在冷風中輕擺,滿頭青絲已化成如雪的白,和那些白花擦邊而過,交織出惹人心碎的線型。
“……竹……”
蘭薰顫抖著喚著,一步步,沉重的走近。
可那人,卻始終紋絲不動,不肯轉身望她。
蘭薰的心,已經不堪重負,她突然快步到他麵前。
這一刻,有種前所未有的怪感,滋長於蘭薰心中。
麵前的人,輪廓雕鏤著冰原大漠一般的蒼冷,又裹著深邃的溫柔,讓人看一眼就無法忘記無法移開目光——這些都沒變!卻唯有那雙裝著三千愁緒的眼眸,此刻緊閉著,不睜眼看看麵前的女子。
蘭薰顫抖不成聲,抽搐的抬手,觸到他的側臉……
“竹……你怎麼了……”
楚燃竹抬手,包住蘭薰的小手,摩挲在掌間,平靜道:“薰兒,你醒了?”
蘭薰更覺得怪異,切切道:“我……我為何還活著……”
楚燃竹沉默不答,這讓蘭薰足下生涼,不勝寒意,本能的追問:“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不是該魂飛魄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