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氣極好,平江城裏仍舊杏花開遍。
徐青霞直直睡到了日上三竿,起身喚了丫鬟來將他周身收拾清爽,這才慢慢踱出房門。
早有下人同他稟明秦楚出門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他在花園中走了走,尋了一個石凳坐下,曬了曬太陽,身邊沒個人嘮嗑,實在是無聊得很,於是一門心思開始盼著秦楚趕緊回來。
日影西斜,秦楚回來時,徐青霞已經在花園中吃了五個小菜,連帶喝了四壺酒。
他一副借酒澆愁的模樣,秦楚慢慢走過來在他對麵坐下,看了他半響,方才微微一笑:“我還以為你今日又不起了。”
自那晚尋嫁衣女子未果,又弄丟了他那要緊的蛐蛐,回府之後的兩日裏,徐青霞一直呆在床上連屁股也沒挪一下。
徐青霞瞟他一眼,心裏覺得自己這位兄弟的風華氣度的的確確是非同一般,相識多年,從未見他慌亂一分,一旦坐下,即便是泰山崩於前,也絕不會抬一下眼皮。不過,平日裏看起來溫和賢良,其實就是披著羊皮的狼啊,自己倒是有人性得多。想至此,歎了一口氣。
秦楚一直看著他:“三少?”
徐青霞惆悵道:“如你這般沒心沒肺,怎麼會懂我現如今的心?”
“左右是隻蛐蛐,你……”
徐青霞打斷道:“我哪裏是為了將軍?隻是覺得這人世間的緣,實是一個虛無縹緲的東西,要來便來,要去便去,半點由不得你。”
秦楚聽了,想了想道:“三少要探討佛法?”
徐青霞無語,這人回來了還不如不回來得好。
秦楚實不想與他多話,心知他脾性。
此時,一個小廝一路小跑而來,報道:“少爺,有家書一封。”
徐青霞驚得站了起來,指著他道:“老頭子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裏?”今日竟沒有派人來綁他。
秦楚微笑道:“知子莫若父。”
徐青霞登時頭疼,一眼也不想看。
這正是徐青霞樂為逃婚而離家出走的第三個月了。
秦楚無奈伸手接過,拆開看了,對這一旁倒酒的徐青霞道:“這回你須得看看。”
這信沒有催他回家成親,說的是生意上的事。
徐家的私鹽生意最近有點問題,賣出的白花花的白鹽中總是混有大量泥沙,徐老爺心急自家的招牌受連累,而三子徐青霞現居的平江城正好離海港不遠,徐老爺讓他從貨源開始去查查看。
徐青霞看了並不著急,心想生意上的磕磕絆絆總是有的,隻要老爺子沒有派人來抓他,一切好說。這個事情道也不是十分十萬火急,於是又接著在平江待了兩天,每天出門喝花酒,鬥蛐蛐,在街頭還認識了些酒肉朋友。
到了第三日,老爺子又來家書一封,信中表達了灼灼的思念,大意是盼望徐青霞早日回家以慰思子之情。徐青霞看了毛骨悚然,這是以讓他回家強行逼婚為要挾,罷了罷了,去查一查就是了,便拉著秦楚去海港走一遭。
兩人騎馬,帶了幾個隨從,早上出門直到傍晚時分才到了海邊。
徐家的曬鹽場很是大氣,又寬又廣,白花花一片,遠遠望去不見邊際,人身處其間會平白生出滄海一粟之感。
場上有多個姑娘,三五個一處仔細挑揀白鹽,不時傳來歡笑聲。一路上趕路辛苦,徐青霞本抱怨了一路,此時一見有這許多姑娘,頭也不回地下馬朝她們跑了過去,不一會兒就和她們打成了一片,看他身手敏捷笑聲中氣十足,哪裏有一點累的樣子。
秦楚也下馬來慢慢走著,幾名隨從跟在身後,遠處傳來徐青霞和姑娘的嬉鬧聲。
他腳下的鹽粒在夕陽餘暉中微微泛著紅光,一身白衣在這光景中似也染紅了,海風一吹,衣袂飄飄,後麵的隨從看得呆了。
一名叫李子的隨從,手裏牽著一黑一白兩匹駿馬,看著眼前美人,小心翼翼道:“秦公子,咱們今夜宿在哪裏?”
秦楚沒有回頭,隻是走著,溫潤的聲音傳來:“不急,三少自有安排,你們在此候著,我欲走走。”
幾個跟班就杵在原地,兩個主子卻又不知去了哪裏,直到天黑才有小廝模樣的人急急趕來,將他們領去安頓了。
這地方名喚西沙灣,大多覆蓋著漁村,平日裏商船往來不多,麵臨大海,生活寧靜,民風淳樸。
徐青霞早在出發之前就派人過來知會過了,鹽場管事的人叫做吳三金,一聽說東家三少爺要過來,從早上開始就忙得團團轉,又是擺酒又是設宴,一刻也沒閑著。
本來老吳在自己府邸中打掃出來了兩件廂房,就要親自去酒樓打點,走到半路又覺得廂房不妥,顯得誠意不夠,又折了回去,指揮著家丁把自己和兒子的臥房收拾了出來。還把自己和兒子的東西拾撿拾撿,包了兩包扔到了廂房中,臨了,才笑眯眯地拈著胡須去酒樓。
夜晚,吳三金在西沙灣宴請徐青霞,為他接風。
蛟淵閣是此地最名貴的酒樓,酒樓後麵臨海,自然風光極美。
徐青霞坐在主位之上,旁邊是秦楚,兩個少年人極是顯眼。
下位上坐著的一個老頭,頭發和胡須花白,臉色泛著紅光,正是吳三金。他的身材極胖,看來平日裏揩了不少油水。別的位上還坐了不少老頭,都是這西沙灣有頭有臉的人物。
對於三少爺的光臨,老吳心裏有著自己的打算。
他有一兒一女,女兒年方十八,正是要出閣的年紀,又私下覺得自己那女兒貌比西施,要迷倒個把徐青霞不在話下,屆時,自己榮登徐家老丈,甚是光宗耀祖。
吳三金本來是鼎鼎大名的鐵公雞,傳說他曾經買一隻雞給坐月子的老婆補身體,為了物盡其用,第一天燉雞肉,第二天燉雞頭和雞爪,第三天燉雞腸,第四天燉雞毛,把一隻雞吃得幹幹淨淨,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下,他的老婆有苦難言,老吳覺得自己實在是英明得緊。今晚宴會上的很多人本來並不稀罕別人請客吃飯,卻極是稀罕老吳的請客,心下紛紛覺得此生唯有一次而已,連下輩子都不一定再有,故而所有人都到場了,搞得兩個人心情不大好。
一個是徐青霞,這些個老頭子使勁溜須拍馬,三少爺長,三少爺短,卻偏偏拍馬功力實在太淺,來來回回就那麼幾句話,足足說了兩個時辰,聽得徐青霞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被那麼多老家夥纏著不放,真真嚐到了什麼叫生不如死,臉上卻笑得愈發親切。
另一個就是老吳,每每有人喝下一杯酒,吃下一口菜,他的心中就血流不止,吃到中場的時候,老吳真切聽到自己胸口有東西“哐當”一聲碎了。
徐青霞眼尖,脫口而出:“吳老頭你哭什麼?”
吳三金老淚縱橫,連連點頭,磕巴道:“沒……沒事,三少爺來了,小人高興,小人高興。”
宴罷,有人提議今日相聚甚歡,不如留下繼續品茶。徐青霞“哐當”一聲心碎了,麵上卻容光煥發,和顏悅色地認為甚好。
“老吳,你怎麼了?”席間不知誰平白一聲。
隻見吳老頭直直躺倒在地上,兩眼泛白。
將吳老頭抬出去,又叫人進來收拾了一番,擺上了茶具。一群人沒心沒肺,喝得熱熱鬧鬧,自然是記在了吳三金賬上。
不多時,魚貫進入一群妙齡少女,在甚是寒冷的夜間穿得很涼快,腰是腰,腿是腿,曼妙舞姿看得一群老家夥口水直流。
今夜宴會,秦楚不發一言,始終臉色平淡,似是專心致誌地欣賞歌舞,不時飲茶一杯。轉頭一看,徐青霞身處眾老頭嘮叨漩渦中,正深情地看著自己,眼神柔情得可以掐出水來,極是希望秦楚此時出聲救他一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