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漢宮秋(4)(1 / 3)

自從得知元帝已打算送自己出塞和番後,昭君對於漢元帝的希望全都破滅了。但是漢元帝顯然十分精於製造這類動人心弦的情話,說得像蛛絲一樣軟綿綿的,黏糊糊的,剪不斷,理還亂。神情又是那樣的鄭重其事,使昭君不由得不相信。但是當昭君投去無限深情的一瞥時,發現站在皇帝身後的尚書五鹿充宗眼睛裏含著一絲奸笑,跟在皇上身邊的石顯,似乎也在竊笑皇上誌大才疏的空話。刹那間,昭君清醒過來了,元帝絕不是有中興之誌的皇帝,這一切不過又是一場自欺欺人的把戲而已。

“妾意已決,陛下請回吧。”昭君說完,將一杯酒全部傾倒於灞陵橋下。

番使畢恭畢敬地上前說道:“娘娘請起鸞駕,前途高遠呀!”

昭君點了點頭,回眸細看,元帝的臉上竟也爬下了兩行濁淚。更添人愁緒的是風雲突變,剛才還是霏霏雨絲,此刻卻如傾如注,天地一片白茫茫。

元帝目送昭君越走越遠,心裏生起無限感慨。五鹿充宗見皇帝在灞陵橋上流連忘返,就不知趣地勸慰道:“陛下,你也不必多掛念了,回朝去吧。”

元帝對五鹿充宗的嘮叨和不解人情十分不高興,就連諷帶刺地挖苦他說:“你的公務太繁忙,又要掌握朝綱,又要治國安邦,又得費心思展土開疆,隻是你不馳騁沙場,不然的話,一定能讓我們領教‘鞭敲餘鐙響,人唱凱歌回’的威風來。”

五鹿充宗對皇帝的責備充耳不聞,隻是一再地勸皇帝回宮:“陛下,娘娘已經走遠了,不必苦戀著她。”

“你們說我不應該這麼戀著王嬙,可憐她臨走時還連連地回頭望她的君王,還有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返回來的故土。要是也給你個妃子,”元帝又轉向五鹿充宗,“當你們情深意長時,讓她背井離鄉,去胡地臥雪眠霜,要是她不留戀你,你也能像現在這樣輕鬆地把她送走,若果真是那樣,我一定要封你做個一字王。”

五鹿充宗聽了這番話,一時不再言語。元帝仍逗留在灞陵橋畔,他站在橋頭上,極目遠望昭君北行的方向。可是,已經看不見一點兒影子了,所見的隻是滿目蒼涼的曠野大漠。秋風蕭瑟,草黃了,水落了,雁來了,人卻走了。

塞外的秋色是那樣的壯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王昭君乍見這大草原的風光不由得耳目一新,特別是那些縱馬奔馳的彪悍牧人,給了昭君極深刻的印象。看到這些射雕逐狼的健兒們如此驍勇,昭君想起了醉生夢死的大漢君臣,她更加明白了,呼韓邪單於絕非虛言恫嚇,而漢元帝的諾言不過是想包住火的紙。夜已經很深了,金風橫過廣漠的原野,不斷地灌進她那暫宿的穹廬裏,四周隻聽見秋蟲的鳴叫聲,案上的燭火搖晃跳躍著。

在燭火的陰影裏,她仿佛看到了漢元帝的麵影,她長長地歎了口氣,她明白漢元帝所悅的首先是她的美色,所求的也隻是她的肉體,她不過是為皇上供養的一朵奇花異草,很難說有什麼至情至愛。但離別時她親眼看到過皇上的淚,也許皇上是有幾分真情的吧,而且自己也曾為他付出過少女的戀情。但那個從未見過麵的番王呢?他也愛自己?就憑著毛延壽的一幅圖?昭君覺得這些男人們多奇怪,為了一個女人幾乎動起刀兵來,將來如果有比呼韓邪單於更有力量的人出現了呢?昭君不願再想下去了,在這個無恥的世上,她被迫扮演了一個最可恥的角色,隻是角色該下場了,昭君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燭芯輕輕爆裂,發出“啪、啪”的響聲,光焰陡長,刹那的明亮十分刺目。火光的跳躍中,一行濁淚不斷地滴下來。秋夜的空氣凝結得好像鉛一般沉重,昭君拿過一雙銅箸,細心地夾斷燒殘的燭芯。也許人生這樣完結,倒是最好的。生命之火熱烈燃燒,為人所敬羨,不強過忍辱偷生,引來無數指責、歎息、唾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