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嬰很快就提著藥箱回來了。他打開藥箱,輕輕抱出趙氏孤兒,遞給公孫杵臼。孩子正睡得香著哪!公孫老人雙手接過孩子,禁不住老淚橫流,萬千感慨一齊湧上心頭。他望著熟睡的孩子歎道:“這孩子未生時絕了親戚,懷在娘肚裏時又滅了祖宗,即便日後能長大成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啊!他爹親身亡,娘親斃命,哪裏是一個什麼將來的勇士,我看倒是純然一個克父母的黑頭蟲。”
程嬰在一邊兒插嘴道:“趙氏一家可全靠著他報仇哩!”
公孫老人抹了臉上的淚,歎了口氣,說:“你說他是個報父母仇的真男子,我看則是個妨祖宗的小逆種!”最後兩個字老人說得很重,仿佛他麵對的不是趙氏孤兒,而是無惡不作的屠岸賈。
兩人把孩子在床鋪上安置好,重新坐下時,程嬰接著說:“那屠岸賈為達到斬草除根的目的,現已到處張貼了榜文,要將國內半歲以下一月之上的嬰兒全部趕盡殺絕。我帶著這孩子,來到你府上,一者為報趙家過去對我的優待之恩,二者想救晉國眾多小兒之命。我如今四十五了,近日也添一子,剛出滿月。我且將他當做趙氏孤兒,麻煩你去報告屠岸賈,讓他將俺父子倆處死,那樣你老宰輔好調養這趙氏孤兒長大成人,給他一家三百餘口報仇雪恨。”
公孫老人聽了這一席話,十分感動。他沉吟了良久,突然抬起頭來望著程嬰,故作糊塗地問道:“程嬰,你今年多大年紀了?”
“四十五。”程嬰應聲答道。
公孫老人接著說道:“這孩子算來至少得二十年才能長大成人,報這血海深仇。再等二十年,你才六十五歲。我今年七十,到那時應該是九十歲了,到時候我還能不能存於世上,就很難說了,怎麼能保證撫養得這趙氏孤兒長大,怎麼能讓他報這深仇大恨呢?”
公孫老人盯了程嬰一會兒,接著說:“這樣吧,程嬰,你既然為救孤肯舍得你親生骨肉,那就把你小兒交付於我,你去報告屠岸賈,說我窩藏著趙氏孤兒,到時候,我和你的親生小兒一塊赴死!你則將那趙氏孤兒好好撫養成人,報得冤仇,這才是上策。”
程嬰聽後心中一愣,沉默片刻,細細想了想公孫老人的話,又覺得有點道理,便說:“老宰輔說得倒是,可是,那不就無辜連累了你老人家嗎?還是……還是你去報告屠賊,說我藏著孤兒,讓我們父子倆一起被處死吧!”
公孫杵臼見程嬰有些優柔寡斷,執意不聽他的話,便動怒道:“我主意已決,一言為定,你不必多說,按我說的辦好了。”
程嬰滿麵愧疚地說:“老宰輔,你好好的在家中,都怪我程嬰不識進退,平白將你連累了,我實在是過意不去。”
公孫杵臼道:“你這是哪裏話?我已是七十歲的人了,死是常事,也不在乎它早晚,再說你為正義救孤連親生兒子都犧牲了。古人說:有恩不報怎相逢,見義不為非為勇。”
程嬰見老人主意已定,也不再爭執,便又說道:“若老賊拿住你,必會嚴刑拷打,三推六問,你年老體弱,若是抵不住把我招了出來,我程嬰丟命事小,要緊的是趙氏孤兒也存活不了,你老宰輔的命也就白搭上了。”
公孫仵臼見程嬰仍然心有疑慮,便拍胸言道:“我公孫杵臼一向是一諾千金,縱然是刀山火海在前,也休想叫我改變初衷,你就放心吧!隻要你能把那孤兒撫養成人,報了他一家三百餘口的血仇,除掉那賊臣,安我國民,強我晉邦,我就是在九泉之下也會嗬嗬大笑的。”
程嬰聽了老宰輔這一席感天動地的話,便全然放了心,急忙把趙氏孤兒抱回家中,又將自己剛滿一月的親生兒子悄悄送到太平莊公孫杵臼住處。
一切安排停當,程嬰第二天一早便來到屠府門前,對看門小廝說:“快去稟報你家主人,說我知道趙氏孤兒藏在哪裏。”小廝忙去報告。屠岸賈聽說後喜出望外,忙召程嬰進去。
屠岸賈用一雙賊眼看著程嬰,問道:“你是什麼人?”
“小人是草澤醫生程嬰。”
“趙氏孤兒現在何處?”
程嬰說:“在太平莊公孫杵臼家裏。”
“你怎麼知道?”
“小人與公孫杵臼曾有一麵之交,昨日我去探望他,進了門,看見房中錦繃繡褥上躺著一個小孩兒,看樣子剛剛滿月。我想他已年紀七十,從來無兒無女,這個嬰兒能是從哪裏來的?我問他那是不是趙氏孤兒,他登時嚇得臉變了顏色,一時竟答不上話來。以此我斷定那孩兒必是趙氏孤兒,所以前來稟告大人。”
屠岸賈突然大怒,手拍得桌案山響,大聲吼道:“大膽程嬰,你這區區野間匹夫,竟然敢來瞞騙於我!你與那公孫杵臼往日無仇,近日無冤,你為什麼來告他藏著趙氏孤兒?你知罪嗎?快快給我從實招來!若老實交待則萬事全你,或有半點兒假話,小心你的身家性命!”
程嬰見狡猾的老賊還不上圈套,並用威言來嚇,便從容不迫地答道:“元帥息怒,元帥息怒,聽小人將事情的緣由詳細說給你聽。我與公孫杵臼確實沒有什麼仇隙,隻因跑了那趙氏孤兒,元帥您傳下令來,若找不到趙氏孤兒,要將普國內嬰兒盡行殺掉。我一來是為救普國內小兒之命,二來小人今年四十五了,近生一子,剛剛滿月,元帥有軍令,如果找不到那趙氏孤兒,舉國上下的嬰兒得全部殺死,小人盼兒子自亦不免,那樣小人不就絕後斷根了。我想若有了趙氏孤兒下落,不但一國小生靈得救,連我的兒子也能平安無事,所以我才來將實情稟告元帥。”屠岸賈聽了這番話才徹底消除了疑心。於是,他親自率領將士,由程嬰帶路,直奔太平莊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