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突然傳來隔壁難友老朱的哀號痛哭之聲,金誦盤和蔣公穀連忙過去探望,老朱淚流滿麵,哀傷不已地訴說著。原來他的老父70多歲了,因年紀大留在家裏死活不肯離開,誰知日本鬼子一來就把他殺死了。老朱來到安全區以後,天天惦念著父親,終於聽到了父親被日本鬼子殺死的消息,不得已,他隻好懇請金陵女大美籍教員魏特琳小姐陪同前往探視。來到家附近,遠遠地隻見一群日本兵正在他家中高歌狂歡,父親的屍體橫陳在屋簷下。看到日本兵一個個猙獰惡煞的樣子,老朱不敢近前去殮屍,隻好飲痛而歸。老朱哭訴說:“人已經死了,還不能收殮,這是什麼世道啊!”金誦盤他們勸慰了一陣,這才回到自己房間。
沒過幾天,另一邊又傳來鄰居全家號啕痛哭的聲音,金誦盤和蔣公穀連忙走了過去。這一家難民男的因為麵色特別黑,大家都叫他黑子。黑子的弟弟流著淚告訴說,今天早上他和哥哥一道回家拿東西,在路上碰到日本鬼子,鬼子兵立即抓住黑子不放,一口咬定黑子是中國兵,捆綁起來放倒在地上,然後舉起刀來亂砍。黑子痛極了號叫著蹦跳躲避,一躍好遠,躍到路邊的塘裏淹死了,他自己僥幸逃得性命回家報信。家裏一聽便像開了鍋的粥,母親哭得昏死過去,嫂子哭得在地上翻來覆去打滾,不停地用雙手捶打著自己的胸脯,說是千萬不該讓黑子回去,否則就不會有此慘禍。一歲多的侄女也跟著大聲號哭,景象慘不忍睹!金誦盤他們聽了,連連歎息不已。
大使館內原來是住有兩名美國人的,但美國大使館撤離人員乘坐的“巴奈號”兵艦在蕪湖被日本飛機炸了,不少人受了傷,接到消息,大使館的兩名新聞記者匆匆趕往蕪湖探望。美國人一走,難民們都好像失去了保障似的,空氣愈加緊張了。日本兵是三天兩天進來洗劫,窗外每天都可以看到一隊隊被捆綁的中國人被押往屠場。最殘酷的殺戮是活埋,那淒厲悲慘的哀號—人類生命中最後掙紮出來的一種尖銳、絕望的呼喚,抖散、波動在瑟瑟的寒風裏,時不時地從窗外隱隱地傳來,叫人骨寒心碎,終身難忘。
一天下午,美國大使館侍役崔品三神情緊張地來到金誦盤房裏說,有人向大使館公事房報告,說你們幾位是軍人,恐怕是有奸人告了密,若傳到敵兵耳朵裏,那就太危險了,你們還是趕快離開這裏為好。大家聽罷,倉促間也來不及多加考慮,便匆匆離開了美國大使館,踏著淒涼的腳步,在寒風凜冽的街頭瑟縮,躑躅,尋找著一方可以求生避難的地方。在街頭正好又遇見美國大使館廚役何海清,雙方擦肩而過,何海清也緊張地說:“使館已在調查你們,千萬不能回去了!”說完便匆匆走開,好像敵人就跟在他身後似的,可見事態已相當嚴重了。
金誦盤3人再也不敢回美國大使館,隻得在街頭奔走、流浪。作為中國人,竟然在中國自己的土地上找不到一隅安身之所,不禁悲憤交加,百感叢集。直到夜幕將臨的時候,才在驚惶中僥幸於金陵女大收容所友人徐子良先生處找到一個暫時避難的場所。第二天又經朋友幫助,在漢口路9號住了下來,這才得以稍稍安息。
日子就這樣在血腥的恐怖中一天天地度過,天天都有壞消息從外麵傳來。電廠、自來水廠的工人都被敵人殺光了,水電一時也難以恢複,所有的水塘裏都浸著忠魂,大家也隻有飲用這樣的塘水。到一月中旬,子良告訴他們說,紅十字會已著手掩埋屍體多日了,就在金銀巷金大農場,挖了很深的狹壕,把屍體重疊著埋入,掩土了事,聽說編號登記的,已經有12萬具了。大家聽罷,嗟歎不已,深深感受到做亡國奴的災難、痛苦和悲哀。
一天,金誦盤和蔣公穀外出時,意外遇見了野戰醫院尤院長,問起淪陷以後的情況,尤院長說他現在已化名叫洪少文,就住在附近頤和路。大家來到尤院長住處,這是一座漂亮的樓房,裏麵陳設華麗,一點也沒有日寇洗劫的痕跡。大家正感詫異的時候,尤院長卻告訴他們,他現在和自治會孫會長住在一起,且有兩位女友同居,一點也沒有受到日軍的威脅,說著,露出頗為得意的樣子。
金處長一聽,臉色驟變,當即告辭回來,並約他以後到自己住宅再見。過了幾天,尤院長來到金誦盤處所,又談起淪陷以後,孫淑榮如何衛護著他、幫助他脫離險境,他內心是如何地感激,現在孫淑榮又如何要他到自治會當衛生組長等等,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套,毫無羞恥之感。
金誦盤一直臉色嚴峻地聽著,待他說完,便兩眼投去銳利的目光,聲色俱厲地問道:“那你是準備去當漢奸羅?!”
尤院長一愣,知道自己得意忘形,說走了嘴,便一聲不響地待著,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金誦盤繼續斥責道:“我們都是中國人,你可不要忘了本,因為一點小惠而亂了大節,造成終身的遺恨啊!”
尤院長支支吾吾地應著,稍頃,告辭離去。蔣公穀望著他的背影,歎息說:“這個人貪生怕死,見利忘義,我料他漢奸是做定了的!”
金誦盤也歎息說:“疾風知勁草,我們中華民族曆來注重氣節。淪陷以後,我們救護處許多弟兄慘死在敵人屠刀下麵,沒想到卻出了這麼一個敗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