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緊繃的小街(2)(1 / 2)

還有一次——一輛舊的白色“捷達”橫在一個小區的車輛進出口,將院裏街上的車堵住了十幾輛,小街仿佛變成了停車場,連行人都要從車隙間側身而過。車裏卻無人,鎖了,有個認得我的人小聲告訴我——路對麵人行道上,一個穿T恤衫的吸著煙的男人便是車主。我見他望西洋景似的望著堵得一塌糊塗的場麵幸災樂禍地笑。毫無疑問,他肯定是車主。也可以肯定,他成心使壞是因為與出入口那兒的保安發生過什麼不快。

那時的我真叫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倘身處古代,倘我武藝了得,定然奔將過去,大打出手,管他娘的什麼君子不君子!

然我已老了,全沒了打鬥的能力和勇氣。

但罵的勇氣卻還殘存著幾分。於是撇掉斯文,瞪住那人,大罵一通混蛋王八蛋狗娘弄的!……

我的罵自然絲毫也解決不了問題。最終解決問題的是交警支隊的人,但那已是一個多小時以後的事了。在那一個多小時內,坐在人行道露天餐桌四周的人們,吃著喝著看著“熱鬧”,似乎堵塞之事與人行道被占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十餘年前,我住童影宿舍所在的那一條小街時,曾聽到有人這麼說——真希望哪天大家集資買幾百袋強力洗衣粉,幾十把鋼絲刷子,再雇一輛噴水車,發起一場義務勞動,將咱們這條油膩肮髒的小街徹底衝刷一遍!……

如今,我聽到過有人這麼說——某時真想開一輛坦克,從街頭一路壓到街尾!這樣的一條街住久了會使人發瘋的!……

在這條小街上,不僅經常引起同胞對同胞的嫌惡,還經常引起同胞對同胞的怨毒氣,還經常造成同胞與同胞之間的緊張感。互相嫌惡,卻也互相不敢輕易冒犯。誰都是弱者,誰都有底線。大多數人都活得很隱忍,小心翼翼。

街道委員會對這條小街束手無策。他們說他們沒有執法權。

城管部門對這條小街也束手無策。他們說要治理,非來“硬”的不可,但北京是“首善之都”,怎麼能來“硬”的呢?

新聞單位被什麼人請來過,卻一次也沒進行報道;他們說,我們的原則是報道可以解決的事,明擺著這條小街的現狀根本沒法解決啊!

有人給市長熱線一次次地打電話;最終居委會的同誌找到了頭上,勸說——容易解決不是早解決了嗎?實在忍受不了你幹脆搬走吧!

有人也要求我這個區人大代表應該履責。我卻從沒向區政府反映過這條小街的情況。我的看法乃是——每一處攤床,每一處門麵,背後都是一戶人家的生計、生活甚至生存問題,悠悠萬事,唯此為大。

在小街的另一街口,一行大紅字標誌著一個所在是“城市美化與管理學院”。相隔幾米的街對麵,人行道上搭著快餐攤棚。下水道口近在咫尺,夏季臭氣衝鼻,情形令人作嘔。

城管並不是毫不作為的。他們幹脆將那下水道口用水泥封了。於是那兒擺著一個盛泔水的大盆了。至晚,泔水被倒往附近的下水道口,於是另一個下水道口也是臭氣衝鼻,情形令人作嘔了。

又幾步遠,曾是一處賣油炸食物的攤點。經年累月,油鍋上方的高壓線掛滿油煙嘟嚕了,如同南方農家灶口上方掛了許多年的臘腸。架子上的變壓器也早已熏黑了。某夜,城管發起“突擊”,將那麼一處的地麵磚重鋪了,圍上了欄杆,欄杆內搭起“執法亭”了。白天,攤主見大勢已去,也躺在地上鬧過,但最終以和平方式告終……

本就很窄的街麵,在一側的人行道旁,又隔了一道80公分寬的欄杆,使那一側無法停車了。理論上是這樣一道算式——斜停車輛占路麵一米半寬即150公分的話,如此一來,無法停車了,約等於路麵被少占了70公分。兩害相比取其輕,不得已而為之的辦法,一種精神上的“勝利”。這條極可能經常發生城管人員與占道經營、無照經營、不衛生經營者之間的嚴峻鬥爭的小街,十餘年來,其實並沒發生過什麼鬥爭事件。鬥爭不能使這一條小街變得稍好一些,相反,恐怕將月無寧日,日無寧時。這是雙方都明白的,所以都盡量的互相理解,互相體恤。

也不是所有的門麵和攤位都會使街道肮髒不堪。小街上有多家理發店、照相館、洗衣店、打印社;還有茶店、糕點店、眼鏡店、鮮花店、房屋中介公司、手工做鞋和皮鞋的小鋪麵;它們除了方便於居民,可以說毫無環境的負麵影響。我經常去的兩家打印社,主人都是農村來的。他們的鋪麵月租金五六千元,而據他們說,每年還有五六萬的純收入。

這是多麼養人的一條小街啊!出租者和租者每年都有五六萬的收入,而且或是城市底層人家,或是農村來的同胞;這是一切道理之上最硬的道理啊!其他一切道理,難道還不應該服從這一道理嗎?

在一處拐角,有一位無照的大娘,幾乎每天據守著一平方米多一點兒的攤位賣鹹鴨蛋。一年四季,寒暑無阻,已在那兒據守著十餘年了。

一天才能掙幾多錢啊!

如果那點兒收入對她不是很需要的,七十多歲的人了,想必不會堅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