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見過,我很少回到這裏。隻有牧場轉場時,在這裏待一陣又走了。這些都是阿媽一邊放牧,一邊告訴我的。不過那已經是很早的事了。聽說廈廈和她都是第一次相愛。那時他們都才十二三歲吧,他們愛得特別的深,特別的認真。至於,廈廈後來怎麼當了喇嘛,我也不清楚了。唉,那個女人這輩子太苦了,她把自己的愛全都送給了後來的一個男人,可這個男人在她的帳篷裏住了兩個月,就跑了,好幾個月過去,根本沒有一點兒音訊。這女人天天收牧回來都要在帳篷前等待,一直等到天黑,但那個男人連個影子也不見。那男人到底是幹什麼的?
呸!聽說那家夥是來我們草原收購牛羊皮的。女人等呀等,周圍的牧民都可憐她,勸她死了心,不要再等了。可是你聽聽,女人還說什麼,她逢人便講那個男人曾對她說過,一定要回來,同她一起放牧,生好多好多的孩子。她居然還相信那個男人的話。她總是對人家說,那個男人要從拉薩給她買最好的鬆耳石項鏈,最好的披巾,最好的手表,最好的班典(圍腰布),還有最好最好的天珠。嗬,你們草原上的女人也喜歡這些?
我們草原上的女人嘛,比城市裏的女人更喜歡漂亮嘛。她們尤其喜歡男人們送的天珠。哦,她一定是個漂亮的女人。
阿媽說她當年戴上廈廈送的這串天珠,就成了草原上最漂亮的女人。
嗬,你這串天珠原來是那女人的?
自從廈廈出家當喇嘛的那天,她就把這天珠還給了廈廈!廈廈後來就將它又送給了我,他希望我能到比西藏更遠的寺院修行。噢,那山上的女人是怎麼死的?
病死的吧。
什麼病?
相思病。聽說她死前剛生了個娃娃。
嗬,她居然還生了娃娃?
一個像小羊羔的胖娃娃。
嘖嘖嘖,了不起。我豎起了大拇指。
哎,你是不是有點冷……你剛才不是說要我脖子上這串天珠嗎?
我要天珠來幹什麼?逗你玩,我們漢族男人不流行這個。至少我不喜歡戴這些玩意,你還是留著以後給你的情人吧。小夥子一臉疑惑,表情又是天晴又是陰雨的望著我。不過他很快變得一臉燦爛了。哈哈,情人,過去有一個喜歡的……但已經不在草原了。我們草原上的女人都不愛我,因為她們知道我將追隨廈廈而去。去哪裏?
去寺院。
哦,哦!寺院,多好的地方。其實他並不知道我也喜歡寺院那樣的地方,尤其是傍晚散落在寺院旁邊的陽光,曾讓我幾度念想前世的前世,來生的來生,隻是我無法向一個沒有親密接觸的異鄉人表白我的心。那一刻,我發現這世上沒有一個可以理解我的人,包括我自己。我轉過身,背對他,情緒複雜極了,唯有沉默,別無選擇!大哥,你別傷心,我想你一定受過愛情的挫折對嗎?你故鄉的美女比我們草原上的黃金多,要不,你戴上這個,我保證你還沒走出我們草原,漂亮的桑吉拉姆已經愛上你了。哈哈哈,嘿嘿嘿,嗬嗬嗬,我的內心變成了一個魔鬼的宮殿。
他雙手合十,將天珠遠遠地拋擲我。然後啟動油門,回頭朝我詭秘一笑,放開歌喉,一溜煙向天界深處衝去,密集的鷹在高空中俯衝。我追了幾步,站在高高的山口,眼前隻剩下小小的天葬台,他略帶傷感的歌聲和無所謂的口哨,留在寒冷吹不散的溫暖中……
鷹笛那年,央金的阿爸帶著她,趕了幾百隻羊遊牧到雅魯藏布江邊,遇到了一個身上裹著獸皮、滿臉蚊子、頭發隨風飄散的老人。在一個少女眼裏,這個怪異的老人像一隻萬古不語的蒼鷹。央金無比吃驚,停在亂石堆邊,怔怔地望著老人,一步也不敢靠近他。老人叫江措。
他的麵前就是濁浪滔天的雅魯藏布江。他背靠一根高高的經杆,江麵上有幾隻白鷗在飛。太陽掛在西邊的山頂,河對岸的山坡上有一座桑煙終年不熄的白塔。那是藏族人用以祭天的場所。白塔上空的經幡在夕陽下搖曳,鷹群的翅膀在陽光與桑煙的誘惑下,顯得格外莊嚴而質感。
央金趕著羊群向白塔方向走去,忽聞一陣悠揚的笛聲。那糾結的聲音裏有著深深的悲切、痛苦和思念,還有一絲淡若輕嵐的惆悵和迷茫。央金不知道這是什麼玩意發出的聲音,它雖然輕柔纏綿,卻有著極強的穿透力。她在藏北從來沒有聽到過如此聲音。那聲音在空氣中旋轉,她感覺有千萬隻手伸進她耳朵裏,直到牢牢地抓住她的心。她在拚命地奔逃,可無論逃向何方,卻怎麼也逃不出那揪心的笛聲,她倒在了花叢中。良久,一隻大鷹從她頭頂掠過。她在地上爬起,循著聲音回頭望去,好容易才看見遠處那個分不清麵容的人,此時他的周圍全被蚊子包圍。夕陽的餘暉已經把他的身影塗抹成了一座剛毅的雕塑,看上去像一隻兀自而立的、受傷的鷹,帶有幾分恐怖。央金即刻對這個人產生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