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神農遺事 (一)(1 / 3)

第十六章 神農遺事

(一)

一名孤獨的旅人,穿過初冬時節的蒼森平原,走在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大路上,遠方的陰暗天空下,矗立著一座青黑色的山巒,山巒外方圓十裏,寸草不生。

他戴著鬥篷,一身雪粉,額發在風裏飄揚。

人生在世,生活一時繁華熙攘,一時萬籟俱寂,過往種種,俱如天際流雲一般,隨風飄散。

在那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中,一切的回憶就像永不落幕的戲,每當夜深人靜之時,總會在心頭一幕一幕,無休無止地上演著。

“人生如戲。”師父的叮囑總在耳畔回蕩,“你不再是他,也沒有了自己,陪著你的,隻有這副麵具,你名字雖然還叫嶽霆,但你早已不再是你。”

昔時,他也有過在門派裏,身為掌門獨生子風光無限的生活,錦衣玉食,前呼後擁,眾星捧月。他也曾是門派中不世出的天才,十歲時便能百步穿楊。掌門父親為他定下九霄中至為顯赫的親事,隻待他十六歲完婚那天,親手替他操辦一場盛大的婚禮。

他曾以為,他的人生,將永遠沿著某個既定的軌道走下去,就像深秋裏南歸的大雁,暖春時望朔江裏化凍的冰層。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然而一切都在那一夜被徹底顛覆。戲台上的光盡數熄滅,於那黑暗裏,噩夢隨之卷來,吞噬了他的未來,他的人生。那些事都太久遠了,久遠得就像上輩子的回憶一般,他甚至想不起當年許多人的名字了。唯一記得的,就隻有那夜酩酊大醉後,躺在榻上時,母親來到房中,為他點上的一盞燈,於那朦朦朧朧中提醒他的話。

“嶽霆,明天一早,大學者就上門來了。”

如果那一夜的事都沒有發生,自己如今又會在哪裏?是與命中注定的那個女孩走遍天涯,還是與洛邑中的年輕才俊結伴,鞍馬天下?

嶽霆在一條溪流旁單膝跪地,雙手探入冷冽的溪水中浸泡,再將隨身的水壺灌滿水,抬頭喝了一口。清水從麵具下的嘴角處流淌而過,他的喉結微動,長籲一聲。

蒼森平原上積了一層薄薄的雪,永恒的風從四麵八方湧來,在青丘周遭聚為氣流的漩渦,沿著它錐形的坡麵衝天而起,形成一道白霧凝聚的雲柱。

離開家後他再也沒有朋友,或者說他所有的朋友,都已經死了。

唯一與他作伴的,就隻有遠方的大山大河,沿途出現的花草樹木,夏天的風,冬天的雪,春天曠原中的野花,與秋季飄零的落葉。而但凡遇見同類時,他總是會戴上麵具。

比方說此時此刻。

一輛馬陸蟲車揚起飛揚的細碎雪花,停在了距離青丘三裏外的一座小山坡後,車上下來幾名仙人,踏上飛劍,飛往青丘入口。嶽霆停下腳步,站在一棵樹後,遠遠地看著那一幕,皺了皺眉頭,從隨身的腰包中掏出一副麵具,猶豫片刻,戴在了臉上。

“好冷啊……”麟嘉叫喚道。

眾人:“……”

一到冬天,符晨曦真是半點也不想離開溫暖的雁蕩山,平原上風這麼大,總讓他想起與麟嘉逃離青峰派,飛過雲夢澤的那天,做什麼不好呢?大冬天的跑這兒來!他開始有點後悔了。

熊貓說:“掌門,我後悔了,能不能先把我收進畫卷裏去?要麼你把車叫過來,載到門口也好啊!”

“我要看看這兒的河水!”符晨曦瑟縮在一套裘襖中,邊走邊回頭解釋道,“全是薄冰,走走就到了,活動活動身體。”兩天前,符晨曦決定盡快前來調查令白澤生病的水源,於是一眾人出山,在雁蕩山外利用曹靖霏的奔雲特權,與步光、麟嘉一人買了一身裘襖,盡快趕往青丘。

氣罩擋得住風雪,卻擋不住寒冷的溫度,去年在雁蕩山裏過的冬,這天一出來,符晨曦與麟嘉頓時都被凍得瑟瑟發抖。步光小時候則生在北方玄霄的冷水村,故鄉一年裏有半年都在下雪,反而無所謂。曹靖霏的師門則在世上最冷的地方——參天的望海崖上,更不怕冷了。

於是符晨曦把銀貉放了出來,讓這熊貓在前麵擋著風雪開路,他則與麟嘉、曹靖霏一同扒在熊貓背上,推著這大家夥往前走。

“停一下!”符晨曦說。他讓熊貓擋風,來到飄滿薄冰的小溪前,躬身舀水,將水湊到鼻前聞了聞。步光則皺起了眉頭,在一旁看符晨曦的動作。

“有發現嗎?”步光問。

符晨曦茫然搖頭,說:“但……根據白澤所言,入冬前她就常常來這兒找水喝,隻是不知道確切的是哪一條溪流。”

“來處隻有一個。”步光示意符晨曦看遠處青丘。

“好冷啊——”熊貓哀號道。

“馬上到啦!”曹靖霏說,“別叫了!”

符晨曦直起身,見所有蛛網般的溪流,都是從青丘中朝外發散而出,水流的源頭,隻有那個地方。青丘位於平原正中央,來自北邊望朔江、東邊琥珀崖風口與西南方天華山的氣流全部在此地彙聚,刺骨寒風冷得符晨曦直打戰,早知道該用火符做點隨身懷爐揣著出來,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