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符晨曦與曹靖霏搭乘金烏,越過了大片寸草不生的南方火焰之地,飛往曾經的燎原派領土。大地已是滿目瘡痍,曾經的燎原派主塔外,血色法陣不斷旋轉,朝天空噴出黑氣,彙入烏雲中。
九霄世界一片黑暗,唯獨熔岩如同巨人的血管在地麵忽明忽暗地搏動著。
“怎麼會這樣……”曹靖霏淚水滾落。
“往東邊飛。”符晨曦沉重道,“我記得炎霄還有一個門派,名喚禦風?去禦風看看,借個代步的工具。”
炎霄三派:燎原、追日、禦風門,符晨曦與禦風尚無交集,當初青峰山上燎原欺來,也不見禦風在列。曹靖霏聞言駕馭金烏,載著二人飛往東邊汨西江畔。飛了不到一天,曹靖霏力氣耗盡,便換符晨曦展開翅膀,抱著曹靖霏飛。一天一夜後,東邊出現了汨西的支流,沅江上一座巨大的浮橋載著無數巨木搭就的亭台樓閣,琉璃瓦紅漆柱,中央巨殿便如被點著了一般,冒出滾滾的黑氣。浮橋上亦出現了方圓數裏的宏大法陣。
“這究竟是什麼法陣?”符晨曦撲扇翅膀,懸浮在空中,隻見巨殿前還有黑氣團繚繞。
“我用九曲黃河陣轟了它?”曹靖霏答道。
“慢著。”符晨曦說道,“不宜再招惹魔族了,炎霄既已全麵淪陷,咱們必須盡快回去。”
符晨曦離開大陸沒幾天,炎霄居然已變了個模樣,飛過的地方不是被黑化的妖獸,便是躺在大地上漆黑的屍體。
“符晨曦,你看……”曹靖霏小聲道。
他們沿著奔雲的商路行走,想找輛馬陸蟲車代步,來到凝青山下時,發現就連早已成為廢墟的凝青山頭,也籠罩著魔族的法陣。
符晨曦記得自己兩年前來過此地,忙上前打聽,在奔雲驛站後發現了一名奔雲商會掌櫃。
“哎。“符晨曦正要與他交談,卻發現那掌櫃全身黑氣籠罩,身後跟著數隻黑化妖獸,一聽見聲音,便朝符晨曦望來,露出詭異的笑容。
刹那間那掌櫃朝符晨曦嘶吼一聲,撲了上來。曹靖霏喊道:“他被控製了!”
符晨曦不敢下狠手,畢竟是仙族,又是奔雲商會自己人。
“我試試看!”符晨曦喊道,“你對付妖獸!”
曹靖霏則在外圍釋放法術,將黑化妖獸盡數除去。
符晨曦祭起古琴,經森羅一戰後,斷裂的古琴已被曹靖霏修好,奈何曹靖霏並無神兵材料,隻能讓古琴發揮個三成效果。樂音一時如暴風驟雨,朝那被控製的掌櫃狂湧而去。掌櫃不住抽搐,痛苦不堪,卻不像妖獸般被驚醒。
緊接著,那掌櫃發出瘋狂的大喊,全身爆為碎片!
符晨曦驀然一驚,想起淨化卿玨之時,肉身焚燒殆盡後,現出的魔。稍一晃神,魔兵便朝他衝來,曹靖霏馬上祭出法術,一道烈焰打散魔氣,符晨曦則再催古琴,手揮五弦,靈力齊震,將新生的魔徹底震碎!
兩人麵麵相覷,半晌不得言語,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一絲恐懼。
符晨曦想到雁蕩山自個家門便不寒而栗,那麼多妖怪,雖有相柳看護著,卻不知何時會被黑潮感染。當時想除去一隻被魔族附體的卿玨,已經花費這麼大的力氣,現在它們傾巢而出,那還得了?!曹靖霏觀看片刻,翻開手中經本,記下被魔化仙族的特征。符晨曦也不阻止她,隻繞到驛站後去找車,車沒找到,卻找著了不少臘肉雞蛋等物。地窖內一應食物保存完好,未被妖獸與魔族洗劫,也足見變故來得實在太突然。
“哎!媳婦!”符晨曦在後院喊道。
曹靖霏收起經本,哭笑不得道:“你喊我什麼?”
符晨曦眉開眼笑,示意她看,說:“瞧我發現了什麼?”
庫房中擱著一輛木甲行會的樞杌,似是閑置了有一段時間,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送來的,也不知道是為何送來的,但那已經不重要了。
一輛代步樞杌總算讓符晨曦與曹靖霏從永無止境的飛行中解脫了出來,兩人先是合力生火,曹靖霏以瓦罐燜了兩大罐米飯,再簡單地料理了雞蛋與臘肉,帶著上了樞杌,符晨曦啟動機關樞杌,抖開兩邊風箏般的翅膀,朝著北方行駛而去。樞杌懸浮空中,一路飛行,符晨曦與曹靖霏狼吞虎咽地用過飯後便倚在一起,沉沉睡去,沒有日也沒有夜,天地間一片昏暗,及至曹靖霏再醒來時,於遠方發現了一幕壯闊的奇景,忙伸手搖醒符晨曦。
符晨曦揉了揉眼睛,一個激靈抬起頭,失聲道:“不會吧!”
遙遠天際線盡頭,劍門關上的鎮關巨劍已被毀去上半部分,劍格完全損毀。魔族的軍隊退到了關南平原前集結。
一時遠方天空上滿是呼嘯的魔族,大地上則是海浪般的黑潮,等待著下一次攻關的機會。
“不能再升高了!”曹靖霏操控樞杌,幸而由木甲行會設計製造的樞杌,本來就是隻能低空飛行,無法飛到雲層中去。
“走!”符晨曦果斷道,“前方太危險了!”
眼看劍門關還未淪陷,隻要越過魔族的大軍就能進入鈞霄,再輾轉回到蒼霄,但一切以安全為重,符晨曦再冒不起險了,當即與曹靖霏掉頭往東,嚐試橫跨汨西江,進入陽霄大地。
從前但凡跨霄,都需要門派出具通關文書,但現如今炎霄盡毀,劍門關被圍。想必也不會再有人來盤查,直接渡江再說。又飛行了半天,汨羅江已依稀可見,依舊是烏雲滾滾,晦暗的雲層仿佛一眼望不到頭,江水奔騰而下,帶著肉眼可見的黑氣,連這兒也被汙染了。
幸虧汨羅西並未充斥著魔族大軍,符晨曦當即按下樞杌,與曹靖霏貼著江麵飛行,渡過一江之隔的塗山。
“風向變了。”曹靖霏提醒道,“現在的風往西北吹。”
來時在炎霄,風往正北,現在往西北,符晨曦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並抬頭望向天際流雲,心髒怦怦地跳。
果然,炎霄、陽霄兩處廣袤大地上,重重帶有魔氣的烏雲俱朝著正北、西北兩個方向,也即是往不周山湧去。
魭霄大地,北方海岸黑色海水洶湧翻滾,十二座高塔前竟是依稀下起了細雪。機關樞中央,環型大殿前,木甲各大師藏身陰影之中。
“……事情便是如此。”斛律風身披七星戰袍,朝環形大殿上的數名木甲大師解釋道,“赤將子暝提出,組建起新的奔雲聯軍,以抵擋‘魔族’入侵。”
“‘魔族’究竟來自何方?”老嫗的聲音道,“赤將子暝的解釋,終究是一家之言,如何可信?”
斛律風在大殿內緩慢踱步,說:“門下弟子已派出近千人,後續還需看這第一次交鋒後結果,方能得出結論。參天派胭脂大師已以最快的速度趕回望海角,召集大學者們複查赤將子暝所述的魔族來曆與克敵方法。”
長久的寂靜後,斛律風一抬頭,瞥向殿內的三個陰影。
“三位大師以為呢?”斛律風問道。
殿內一片沉默,最終是滄源開了口。“我們接獲您在洛邑發來的消息後,便已派出數位大師,前往九霄各地,遊說各派,希望他們不要與奔雲結盟,木甲有足夠的實力,組建自己的聯軍。”
“很好。”斛律風答道,“這場戰爭突如其來,令我們措手不及,足見魔族圖謀已久,在我們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發動了一場突然襲擊。”
老嫗的聲音說道:“但這次絕不會比元素之潮一戰更凶險。”
“未必!當年崩錐之隅的倒塌乃是一個曆史性的事件。”大殿高處又一名老者說道,“昔年諸多英雄浴血奮戰,緣因他們知道四大元素的力量有多頑強。如今,我們對這敵人一無所知,戰局如何,實在無從判斷。”
“赤將子暝所知,遠遠比我們更多。”斛律風若有所思道,“早在一百四十年前,此人已開始調查魔的存在。這次魔族入侵,我們占盡了不利因素,也正因此,奔雲的行為,為木甲敲響了警鍾。”
沉默之中,滄源開口道:“我同意掌門之言,這些年中,奔雲已走在了木甲的前頭,木甲早已不複以往光輝之時。”
斛律風踱了幾步,歎了口氣,點了點頭,說道:此戰業已爆發,如我所料不差,乃是九霄所麵臨最重大的危機,炎霄三派已毀,天煌告破,青峰搖搖欲墜……”
“掌門大人,”環型大殿上,老者聲音緩緩道,“所以你預備帶領本派,加入奔雲聯盟了?”
“加入聯盟,勢在難免。”斛律風開口道,“但我拖慢了決議的進程。首先盟主一職未定,潼關下一戰,東方華藏若能告捷,想必赤將子暝也不好再提統帥之事……”
“赤將子暝此人有著非常長遠的野心。”老嫗的聲音道,“恐怕這場魔族帶來的戰爭,在他眼中,僅僅是將九霄納入他勢力範圍的一個契機而已。如今九霄眾派,已有一半歸於奔雲並聽憑他的差遣,借著這次機會,黑潮退去後,九霄已徹頭徹尾,淪為奔雲領地!是以與奔雲結盟一事,我絕不讚同!”
斛律風沉默不語,木甲內部利益盤根錯節,遠非掌門之職能駕馭。數名大師經曆七百年前兩會分家,更是對奔雲耿耿於懷,要說服他們,舉派加入奔雲聯盟,絕非易事。
反而是年輕一輩中的滄源開口道:“但無論如何,危機就擺在麵前,潼關一戰是否能擊退魔族,關係到未來魭霄兩會,甚至整個九霄大陸的局勢。”
“正是如此。”斛律風漠然道,“所以在這一戰中,木甲不能再藏私了。”
老嫗與老者乃是木甲行會至為德高望重的大師,其會中聲望更在身為掌門的斛律風之上,老嫗名喚紫楊,老者則名喚天傷。聞言天傷便緩和了語氣,說道:“斛律風,我知道你如今的為難之處,會中已派出一千名弟子馳援潼關,聯盟決議,暫且擱置不妨,你還有什麼吩咐?”
紫楊則冷冷哼了一聲,聲音不大,卻在寂靜空曠的環形殿內清晰可聞。
大殿內的渾星儀緩慢旋轉,轉過一格,又過一時辰。
“暫且這樣吧。”斛律風終於道,“胭脂大學者臨去之前,囑咐此事非同小可,無論如何,參天將與木甲攜手麵對更多的內幕,也許將在不久後揭開,且先等候潼關戰役……”
“奔雲商會——赤將子暝會長求見——!”
瞬間殿內一片肅靜,斛律風眼中現出短暫的迷茫,完全未料赤將子暝竟會在此刻前來拜訪木甲行會。滄源飛身落下殿前,整理衣飾,與斛律風交換眼神。斛律風點頭,轉身飛身躍起,飛向環形殿內自己的座位中坐定。
“居然上門來了?”紫楊冷笑道,“沒想到呐沒想到,七百年裏,居然有奔雲會長親自拜訪本會的時候。”
滄源負手而立,站在殿前,赤將子暝一襲黑色披風飄揚,帶女魃緩緩而入。
“請留步。”滄源抬手,阻住赤將子暝身後的女魃,女魃與滄源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