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玄武區，一座高樓擎天而起，玻璃倒映著斑駁的紛紜世界，就像一座巨大的神像，環抱著城市的天空。
樓的一側書寫著楷體的三個大字：九靈生。
在暗暗的月色下，字體發出明亮的銀白色光輝，在夜幕中影影綽綽。
這是玄武氏經營了百餘年的地方。
殷氏從雲笈中最先脫離出來，世世代代為郎中，深藏造化於宮闈太醫院，演化成一個醫藥世家，清朝嘉慶年間，先人於夢中見九頭瑞獸，遂改自家義診的藥坊為“九靈堂”。
九靈祥瑞，踏雲而生。
由殷社的祖父開始，正式更名為九靈生，趕上了最後一批公私合營，在改革開放之後成為了一家藥材商，雖與初衷相去甚遠，但殷家族人習醫甚多，家族門風依舊生生不息。
殷社祖父頗有商才，又趕上了極好的發展時機，如今九靈生已然是國內外聲名赫赫，家底殷實。
這棟公司大廈，便是南京城的核心據地。
此時此刻，隻有一小格的燈光還亮著了。
殷社趴在桌前，點著他那盞老幹部款式台燈，端著大茶缸喝著熱水，比對著桌前的惡靈殘骸照片，隨手在本子上圈畫幾筆。
他皺著眉頭，那時明華中學的殘骸和今天白天回收的殘骸，非常相似，但是殷社的感應力量非常強，這兩者的氣息散發出隱隱約約的異樣，他從照片上希望看到一些東西來證明他的不安。
殷社抬起頭，沒有什麼表情的臉上有些凝滯，幾乎是一瞬間，閃過一絲無奈，他閉上眼睛，雙手環臂，歎了一口氣。
“跟你說了，不要老是來找我。”
一片黑色的羽毛輕飄飄落在殷社的頭頂上。
另一個年輕人從陰影裏轉出來，很大聲地坐在了殷社辦公桌對麵的椅子，轉了一圈，然後對著殷社露出了極其燦爛的笑容，用手托著腮幫，發出嘻嘻的聲音。
“你又掉毛了。”殷社有些無語，用手指揉著眉心。
“我知道。”年輕人拖拖拉拉地說著話，一邊開始不安分地玩桌上的東西，北麵的黑色外套被他穿得非常隨意，他的瞳孔就像萬頃碧波般澄澈，並非不諳世事，而是萬世而過的沉澱，像無底深淵，讓人有點自然的抗拒。
殷社背過臉去，把手裏的資料輕輕扔進了桌櫃裏：“小羽，你有什麼事情？”
單名為羽的這個妖怪，笑容璀然，有幾分促狹，他輕快地拍著桌子，拿著兩支筆，在桌上敲出節奏：“請客！請客！喝酒！喝酒！”
“你有什麼時候是清醒的嗎？”殷社一臉黑線，又忍不住地開始扶額。
羽突然跳上桌子，輕巧地坐下來，拈了一片泡在瓶子裏的富貴竹的葉子叼在嘴裏，笑成眯眯眼：“酒不醉人人自醉嘛。”
殷社做了個揖，表示服氣不想說話，打開了另一本資料看起來：“朱雀何時養不起您了……”
“別別別！”羽表示很頭疼，誇張地捂住眼睛，“如此良時，應該屬於酒館裏漂亮的小姐姐！不要讓我想起朱雀那個老頭的臉！”
殷社雙手扶額起來，默默地低下頭。
“你在調查金金？”羽話鋒一轉，有些玩味地看著殷社。
殷社心裏一緊，手慢慢放下，看著羽的眼睛。
“她是一個很美的女人，她小時候我去過皖南，送過她一盞花燈，她那時對著花燈許下願望，願一生波瀾不驚。”羽的聲音有些戲謔。
“你應當知道……”殷社神色靜水流深，緩緩說道，“你我立場本不同。”
羽眯著眼睛，收斂了笑意，同樣靜靜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可惜時運不濟，波瀾不驚這個願望倒是奢侈。”
殷社突然意識到了羽的一語雙關，在提醒著自己的命運，眼睛慢慢有了寒意。
羽卻一下子笑出聲來，弓下身子把殷社的臉捏成了包子的樣子，本來正經的神色看起來有些滑稽：“社啊，我是沒有任何立場的。”
他弓在那裏，仿佛一個老者，安慰著一個有些失意的年輕人。
殷社自小就見著這個喜歡掉毛的妖怪，長著一張青春洋溢的臉，從來就沒有變過，但是他經常看到這個老妖怪一個人翻身在樹枝上喝酒睡覺，便沒來由地覺得他孤獨，猜測他那顆心已經老了。
殷社悶悶地看著眼前那張得意忘形的臉，真是讓人火大啊。
但他終於還是歎了一口氣：“走吧，我也想喝酒了。”
羽開心極了，直接幫他把燈匆匆關上，打開窗戶，風呼呼地刮進來，把桌上的紙張吹得亂七八糟。
“哈哈哈哈哈哈開路開路！”羽身邊環起了白色結界，氣流包裹了兩個人，仿佛萬千曇花抽出白茫茫的月華，殷社額前的龜蛇雙首刻印也顯露出來。
殷社看著萬家燈火，一時間百感交集，隻能搖搖頭作罷。
兩個人蹲撐在窗台上，在浩瀚星空下，相視一眼，便躍入了茫茫夜色。
長幹裏，秦淮河以南，一片喧喧人聲，燈火葳蕤。
一家小小的酒館開在鬧市，門口有兩三孩童，在與小狗逗耍，笑起來發出咯咯的聲音，一派溫情。
羽蹲下來，笑臉明媚，把手裏的糖葫蘆遞到一個小女孩的手裏：“小惠，告訴你阿爹，我又來了。”
小惠左不過十來歲的樣子，穿著厚厚的紅色外套，脖子上係著黃色毛線圍巾，看上去嬌憨又可愛，睜著圓圓的眼睛。
“小羽哥哥！”小惠清清脆脆地喊了一聲，眼睛又轉到了一邊站著的殷社身上，好奇打量著他。
“我的好朋友啦，阿社哥哥。”羽修長的手指撫著小惠的頭頂，笑眯眯地說。
“嗯嗯！”小惠開心地應聲，“小羽哥哥阿社哥哥跟我進來吧！”
殷社掀開簾子，讓小惠先跑進去，然後兩個人慢悠悠地走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