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清明的眼睛中央,像點燃一樣升騰起絲絲縷縷的紅色,呈中心花開的姿態緩緩燃燒著深黑色的瞳孔。
握著鋼筋的手指導致鋼筋有一些變形,看不清到底是因為力氣太大還是右手指上的高溫。
盡管如此,高清明還是保持著懵懂的表情,像初生嬰孩一樣天真純良,沒有表情,睜著眼睛打量這無與倫比美麗的世界。
真正的惡鬼可能就是這樣人畜無害的樣子,你看著他的時候,他默默無聲,還在好奇他眼睛裏的內容,完全不會有戒備。
真正看清他眼睛的時候,惡鬼已經手起刀落。
連惡寒,都來不及。
可是就在此刻,一隻溫軟的小手握住了高清明的手。
細膩的觸感,冰涼的手汗,還在不停地顫抖,古怪神秘的力量通過手指刺痛了高清明,本來滾燙翻騰的血液在一瞬間靜止下來。
高清明側過臉,看向了身後的女孩。
這個叫殷稷的女孩在哭,晶瑩的淚水掛在細膩潔白的臉上,眼角紅紅的,兩頰也浮現了淺淺的紅色。
她右手緊緊握著高清明的左手,淚水啪嗒落在了他的手上,溫暖地濡濕了手背。
高清明望著她蘊含著淚光的眼睛,就像一池墨色的春水,裏麵含滿了悲傷,他好像在一瞬間聽到了本該是心髒那空空如也的位置有什麼在碎裂的聲音,有點不舒服。
“高同學,這件事,對不起……”耳旁傳來少女的聲音。
殷社看著哭泣的妹妹,也有些呆滯,這眼淚裏,包含了很多的內容,她可能是真心因為家族犯下的錯在感到愧疚,以及高清明如果去挑戰她的爺爺會發生的事情,讓她非常害怕。
高清明一直持續著側臉看殷稷的姿勢,保持了很久,眼瞳裏燃起的一絲紅色漸漸褪去。
“砰。”
鋼筋重重地落在了地上,蕩起的灰塵一圈圈退散過去,高清明鬆開了握著鋼筋的手。
殷稷看著高清明,眼角還殘存著星星淚點,高清明看著她,紅色的光芒熄滅後變得暗淡無比,空空如也,最後對著她,難以置信的眼睛裏露出了溫柔的笑意,轉瞬即逝,而且幅度太小,所以隻有殷稷一個人看到了,但是殷稷確定,這個少年,剛剛笑了。
高清明輕輕從她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低著頭,慢慢抄進了自己的外套兜裏,然後頭也不回的走向藥廠門口。
“算了。”他說。
殷社做了一個禁止的手勢,再沒有一個家臣露出凶狠的表情,紛紛恢複成人形,看向門口那個形單影隻的少年,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個被遺忘的少年,時光沒有帶走他。
大家這麼看著,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了視野之中。
殷玄清還在震驚中邁不動腳步,拄著拐杖,看上去就像一尊蒼老的石像。
手指的涼意還留在手心裏,殷稷抬起左手,撫摸著自己沾滿了淚水的右手。
夕陽漸斜,橙色的光澤暈染著大地。
空氣中充塞著悶熱和潮濕,蟬蟲隱藏於樹間發出讓人心生煩躁的噪音。
“7號桌的。”
高文說著話,這個女人看上去大約四十多歲,也有可能是歲月的摧殘,比實際年齡,要老出了許多,但眉眼溫柔,一如當初。
高清明從裏間走出來的時候,摸了摸頭,光線刺眼,他抬起頭來,看著天空,然後低下頭熟練地在餛飩店裏繞過,停在了女人的身邊。
女人將餛飩撇在漏勺裏,在沸湯裏擺著,直至餛飩皮慢慢透亮起來,乘入小火慢燉的鍋爐,她小勺挑起香油、香菜、紫菜、蝦米和鹽,在小鍋中均勻地攪拌著。
最後網起小餛飩,放進用白胡椒粉、黃芪和排骨事先煮好的高湯裏,薄薄軟軟還在湯裏打著旋兒。
“西西的事情,你不要再擔心了,媽媽會經常去醫院看望她的,你不要太發愁。”女人的聲音溫柔又慈愛。
女人剛想托起木碗,卻被男孩的手阻止了,消瘦的手端起了木碗,望著女人,抬起了眼角,頓在那裏等女人的指示。
“清明,七號桌,拜托了!”知道無法拒絕,女人的尾音輕快俏皮起來,雙手在胸前一合,將頭歪過去眯眯笑起來。
他沉著眉眼,在香熱的人群裏,步履輕巧地走動,看向一切的時候,不含感情,就像沒有生命的死物。
他手腕平穩,將餛飩放下,把桌上的消費單拿起來,用拇指將三鮮餛飩那一欄給劃去,然後將消費單妥帖地壓在客人的茶杯下麵。
七號桌通往後廚的路已經冷清下來,隻有一個空座位上坐著一個年輕人。
年輕人嘩啦一下把衣服擺往後撩去,倏然滑到了凳子前端,像個孩子一樣乖乖用手掌托住腮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