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中川一政

現在作畫是把水果、餐具等備齊並擺好,然後動筆,這叫作靜物畫。

古時候似乎沒有所謂靜物畫這一明確概念。

靜物畫是近年來同裸體畫、風景畫一起按照各自的分工而發展起來的。大體說來,所謂繪畫不外乎描寫自然,勾畫人生,或者是二者兼為,別無其他。就是說不能描繪我們肉眼看不到的東西。

那麼有人會說:怎麼也畫神仙、大使呢?神仙、飛龍以及天使不都是肉眼無法看見的東西嗎?

是的。但是神仙、天使的模樣是以人類麵貌為基礎,略加改變而畫成的;飛龍等則是以蛇類動物為基礎加以誇張而創造的。

因此,可以說繪畫是這樣發展起來的——

自然一風景畫一花鳥畫一靜物畫;

人生一風俗畫(宗教畫和故事畫)一肖像畫一裸體畫。

而且,原來的題材範圍很廣泛,後來才逐漸縮小的。

古代作畫規模宏大,畫家必須全麵掌握繪畫技術,不論畫什麼東西,都要能隨物賦形,畫得出來。

古時候因為以宗教畫和故事畫為主,全憑想象作畫,因此繪畫是畫室中的工作。那時候寫生畫並非直接需要。

就連風景畫也是如此。

寫生成為繪畫還是現代的事。

與此同時,靜物畫、風景畫以及裸體畫等也都獨成體係。

從前的畫家以所謂默寫法作畫,即不直接觀察模特兒。現代畫家則采用所謂實寫法,即當場看著模特兒來作畫。

古代畫家的繪畫內容都是有關宗教、故事等的空想世界,不直接需要模特兒,當然實際上也難於找到模特兒。因而隻能憑想象來創造。

而現代畫家所描繪的均為存在於眼前的物體。

我們生活在這種發展變化的潮流中,因而容易忘記過去的默寫法。

不進行默寫,想象力就得不到發展。偶爾有所想象,卻想不起提筆把它默寫下來。如同商店推銷員前來勸購時,我們總是回絕說:“今天不需要!”由於那想象的翅膀總是徒勞地飛來又飛回,所以終於再也不飛臨作者身邊了。

寫生是現代美術的一個特點。不過,從美術觀點來看,它並非是獨一無二的方法。現代美術創作中所包含的默寫因素,總有一天要顯露出來的。

但是以默寫為主的古代畫家,也經常進行寫生。隻不過那時的寫生同現代的寫生內容有所不同罷了。以寫生手法畫出的東西在現代是最後成品,而在古代這僅僅是草稿而已。

達·芬奇畫了一隻蒼蠅,老師誤以為活蠅而去轟趕。他的才能因此而得到老師的承認。

據說古希臘設宴招待賓客時,將水果等實物惟妙惟肖地繪成畫,展示在客人麵前以促進食欲。研究靜物畫的人把這個傳說視為靜物畫的起源。也許古代真有其事吧。

劍道一定起源於砍人,茶道則必定來源於喝茶。如果追溯靜物畫的起源,說不定也是微不足道的。可是當劍道和茶道發展到有“道”的時候,便漸漸脫離開實用,開始重視心境了。

今天,畫家畫靜物畫的目的,並不是為勾起賓客的食欲,畫風景畫也一樣,決非為了讓人們不出家門就能觀看到異國的名勝古跡。同時,裸體畫和肖像畫均已離開實用,進入反映心境的時代。

我們描繪風景和靜物時的精神狀態,恰如劍客持刀對陣時的心情,雖然瞅見空隙,卻捕捉不到最佳角度。

宮本武藏日本江戶時期有名的劍客,號二天,曾創造“二月流”劍法,又善水墨畫。

曾說道:“當我按照兵法出戰時,眼中既無自己又無敵人。”我們畫家隻有以這種高度緊張的心情去捕捉描繪對象的最佳神態時,方能真正地發揮自己的才能。在描繪靜物時,我的心情是一定要使丹田用力運氣,否則總感覺靜物要從眼前逃掉似的。

直到畫完為止始終處於緊張狀態。我覺得這種作畫心情就是“既無自己又無敵人”的心境。

日本的劍道業已走完了殺伐的戰國時代日本的戰國時代指1467年至1568年這一曆史時期。因此它的作用必然逐日消失,走向衰亡。然而劍道的“道”,定會永遠融會滲透於日本人的心中。

作畫要研究畫道,如同搞美術要研究美術中的“術”、學劍術要琢磨劍法中的“術”,這是一個道理。

這種“術”在西洋的有關領域中也愈來愈占據重要地位了。

既然麵臨這樣一個時代,我想日本祖祖輩輩培植起來的所謂“道”或者“術”,也一定能融會貫通於繪畫中的。

換言之,劍道的劍既已衰微,失去憑依而處於遊離狀態的“道”,今後必將作為繪畫的本質核心而發揮作用。

(周祥侖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