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
大巴山之南,華鎣山以西,有一窪河穀平壩,很小,算幹算淨,它的麵積也不會超過10平方公裏。它的周遭不是山丘就是岩壁,其線條毫不美觀,弧線不弧線,浪線又不完全浪線。鳥瞰整個“坑”,有點近似頑童在一塊剛放完了水的爛泥田裏隨意扔下一坨有棱有角的石頭砸成的一個“坑”,一個不方不圓不成形的“坑”。
“坑”中是壩,“坑”周是岩是山包。岩與岩之間,岩與山包之間是溝。壩與岩的結合部,溝與岩與山包的結合部,便是人們常說的坡。
有,的。
這些坡上有石,奇奇怪怪的石。
“坑”中的先人們也曾留下了許多東西,幾乎被當代人毀棄殆盡,該毀棄的和不該毀棄的都毀棄了。岩口,原來是有很多廟宇的,被毀棄了,連同人們頂禮膜拜的菩薩;岩上,原來有些地方是有寨子的,被毀棄了,連同曾被視為命根子的土槍土炮石橋,原是有圓木橋梁的,這些圓木橋梁被毀棄了,連同橋頭那銘記捐款者功德的單碑雙碑以及供奉在碑頂的觀音菩薩;岩下坡上,原來是遮天蔽日的林莽,被毀棄了,連同鳥鳴與狼嚎……
也有沒被毀棄的,那就是四通八達的石板路以及與石板路連為一體的大大小小的石橋,外加接通岩口的那一掛掛石梯。這些石板路像輻射的線條,可以通到四周的各個鄉場,但到最近的鄉場也有5公裏以上的路程。
當代人或響應號召或為一己之私利在無情破壞的同時又匆匆忙忙地開始了建設。他們要修一條壩中到沙河場的公路,他們勘測,他們平高填低,他們沒日沒夜地苦幹蠻幹……
路坯築好了,工程下馬了。幾十年來,公路依舊不公路,那用汗水用鮮血用生命築成的路坯早已七零八落,留下的隻是一鱗半爪的笑話。
他們修水電站,他們要樓上樓下電燈電話。水電站修成了,白壁青瓦很搶眼,處在壩中與沙河場之間的河灘上,但它沒有將奇妙的電輸到壩中的一家一戶,隻是把一家一戶的碾槽“輸”成了文物,把碾架、磘子“輸”進了灶間一它隻承擔起了打米、抽水的重任。
不過,現在這一切都有了。路,是水泥路,從沙河場通到坑中,通到坑中的村坑中的戶;電,是高壓線輸來的,不知它來自何方……
在綿長的曆史長河中,“坑”中沒有產生過有斤有兩的人物,沒有至善也沒有至惡,與史書毫不沾親,就連縣誌也沒有半行字與這裏有關。
“坑”中的蟻民們,特別是雄性的蟻民們,在勞作之時或閑暇之中,總喜歡用男女私情或其他什麼的來豐富他們的蒼白的生活一大餐不屬於他們,
屬於達官顯貴。他們沒有聽說過“滿漢全席”,他們沒見過鰒魚……他們吃著青菜蘿卜,喝著鬼見愁的清湯湯稀飯,一年半載難得見到幾回油星星,他們隻得借別人的盛宴來填飽自己的空空的肚腹:他們對別人的風流韻事是那樣的津津樂道,單曾宏和白春嬌的那點隱秘之事就不知有多少個版本;他們替那些本可以成為顯達而未顯未達的鄉裏人惋惜,在說到曾宏的父親曾達時,這種感情往往溢於言表他們也為那些對故土的養育之恩有所回報的遊子而大加褒獎,白營長白耀祖就是他們極力稱讚的人之一。
彎彎沙河從“坑”中裂土而過,將壩一分為二,河北的院子連同那片土地;叫月亮壩,河南的院子連同那片土地叫橋橋壩。月亮壩因其形狀像一彎新月而得名,橋橋壩因其橋多而稱之。除了與月亮壩相交通的兩座大石橋外,橋橋壩還有八座小石橋一壩後三條溝三條溪流,又將橋橋壩一分為四,溪流上的橋少則一座,多則三座。
隔河相對的兩個壩各有其主橋橋壩住著曾姓人家,月亮壩是白姓人家的領地。不論姓曾姓白,均自稱不是四川人,不是土著的四川人,是“湖廣填四川”時從湖南“填”來的。他們的祖輩不願來,是官差五花大綁捆來的。
白家中午到,中午吃團年飯;曾家晚上至0,晚上吃團年飯一一祖輩興下的這個規矩至今未變。
月亮壩的房子蓋過一方。特大的四合院,坐北朝南。朝門外是月台,是一個半圓形的石板地壩;朝門內的大地壩可容納數千人,上乘的青沙石,塊塊之間有扣隼,且用糯米漿灌了縫的,水倒在上麵也不會滲一滴。四麵石台石階石欄的鏨紋細過打鞋底的麻繩。五間正房,雕梁畫棟,軒峻壯麗。左右廂房後邊是天井內院。大院連小院,大大小小的房子不下200間。整個建築群,形似一隻展翅欲飛的巨鷹。
橋橋壩院子的大小不亞於月亮壩,橋橋壩不以大著稱而以爛為名,人們往往稱之為曾家爛院子。房子以茅草棚棚〔有點名不副實,應該是穀草棚棚或麥秸棚棚居多,瓦房子也有,少。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不成格局,這裏一墩裏一坨,你向東我朝西,井水不犯河水。院子裏東一個巷西一個岔,青天白日生人進了院子也找不到路出去。
解放前,橋橋壩有田產的人不多,橋橋壩的田大多姓白。橋橋壩人為了生存,他們做佃戶當長工還進行一些冥幣的生產一撈紙。橋橋壩的院前院後,鮓竹麻的石灰坑煮竹麻的甑子碾竹麻的碾子隨處可見河岸溪旁撈紙的槽子遮陽擋雨的草棚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