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多鍾,其他大隊小學需要新增的民力、教師人員都基本確定了,但輪到月亮大隊時,會上出現了兩種不同的意見。一方認為應定楊長河。持這種主張的人認為,不論是學校還是社員群眾,需要的是“永久牌”的教師,而對那種今天上明天走的“飛鴿牌”是有異議的。楊長河家沒有多少背景,諒實他也翻不出月亮壩的手板心。而曾帆卻是堂屋頭栽柏樹一有根之家,隻要鍛煉期一滿,無疑是要遠走高飛的。另一種意見認為,教書就得有教書的知識水平,曾帆在沙河讀初中時就是全年級的尖子生,這次考試,楊長河語、數兩科僅考了四十多分,而曾帆考了一百四十多分……
聽了雙方的意見,林書記談了自己的看法,她說同誌們的意見都很好,至於該定楊長河還是曾帆,她個人覺得還是應該由學校做主,這是學校用人嘛擦黑的時候,月亮大隊的支部書記把曾帆叫去了。
“淵哥,有什麼指示?”曾帆問。
支部書記曾淵是曾帆的遠房堂兄。今天上午的黨委擴大會議上,他和公社管農業的副書記力挺楊長河,楊長河的父親與曾淵是鐵哥們兒,吃喝不分,大隊要批鬥誰,楊長河的父親必是幫手……
曾淵的臉色頗有些難看,他是為自己的失敗而難看,當然也不乏對曾帆的責怪,責怪曾帆湊熱鬧。
曾帆見狀敬了曾淵一支煙,曾淵的神色好轉了幾分,但語氣依舊生硬。他說:“我把你的通知帶回來了。”
曾帆聽出了弦外之音,曾淵曾多次講過,要培養曾帆當大隊幹部,要培養曾帆入黨。曾帆沒有去分辨,把它當成一碗幹麵吃進了肚子,接過通知書說聲“麻煩了”就轉身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回到家,曾帆壓抑的喜悅傾瀉而出。
在沙河公社小學,曾帆接受了為期一周的崗前培,主要學漢語拚音。
漢語拚音,一個真正的小學畢業生應該掌握的基礎知識,曾帆卻一竅不通,他們這一代人幾乎都一竅不通。
對這些外文似的漢語拚音字母,曾帆學得很刻苦,動力來自兩個方麵:一是一上講台就得教學生,為現實所逼二是今後讀大學,特別是讀中文係,這方麵的知必不,經過一周的學習,曾帆基本掌握了漢語拚音方麵的知識,隻是“廣”、難辨,“士”不分。
開學那天,曾帆早早地來到了月亮壩。在青石扳地壩裏,一張課桌,一根雙人坐條凳,構架起了他的“八字”攤攤。
八九點鍾,發蒙的稚童們,在父母或公婆的牽扯下,從四麵八方會聚到月亮壩,裏三層外三層將曾帆圍了一個呼吸困難。
曾帆收了近二百元錢,也是第一次擁有這樣多的錢一一民辦班學費不上繳,作為民辦教師的部分工資。曾帆不知如何開銷。他瞄準一個空當溜進了白蓮的家。
白蓮聽了曾帆的話,捂著嘴笑彎了腰。
“我還沒有聽說過,世界上還有比你更蠢的人,竟然拿著錢曉不得怎麼用。”白蓮半譏半認真地說,“幺婆生你養你,拿到工資了就不曉得給她老人家買件字[物?當老師了就應該穿起像個老師,就不曉得給自己置點衣月艮?”
曾帆覺得白蓮說得有理,樣樣照辦了。當然,也給了白蓮五十元。白蓮考慮了一下收了,她要用這筆錢去稱毛線,要為曾帆織一件像樣的毛衣……
白蓮這樣想著時,陡然間像是想到了一件特別重大的事需要交代似地喊住了轉身欲走的曾帆,然後走到樟木箱子前從裏麵拿出一雙鬆緊布布鞋,說:
“鞋子做好了,你看合不合腳。”
曾帆捧著鞋,像是捧著一件藝術品,計腳是如此勻稱,他架了幾道勢都不忍往腳上套。
懺梅
月亮大隊小學就設在月亮壩的院子裏。
月亮壩院子正房的中間那間,去其前壁打通退堂就成了禮堂。五間教室以及住校教師的寢室、廚房和廁所就分布在禮堂兩側,或轉角或橫房子中。
寬大的青石板地壩,農家在這裏曬柴曬草,也曬糧食;學校在這裏集合排隊開展集體活動或上體育課大隊在這裏開大會。
現在,月亮小學隻有華馨一人是公力、教師,也隻有她教的那個班才是木桌木凳,其他四個班全屬民辦,教師是本大隊的回鄉知識青年,教室裏則是石55桌石凳,說石凳還不夠準確,畢竟凳子是沾了木頭氣的,那放屁股的地方有一塊木板。
沒有辦公室,也似乎沒有必要。
幾個民辦教師批改作業往往安排在教室裏,要備課也是在家裏。課前課後,如果還需要小坐兩分鍾,理所當然的去處就是主任老師華馨的那間寢室。
正式行課的那天,第一節是語文。曾帆站在講台上,眼前是密密麻麻的人頭。他一個個地打量著,有的閃動著點漆似的眸子,有的臉上掛著一對酒窩,有的頭上有一對羊角辮,有的鼻涕橫揩,像是書寫的一個字,有的鼻孔裏有條灰白的肉蟲時伸時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