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帆的心裏留下了揮之不去的失落感,但並沒有傾斜一他堅定地認為自己擁有的優越性多:打工的是做一天才有一天,而自己是旱澇保收;打工的一遇生瘡害病就會一錢不值,而自己則是公費醫療……總而言之,自己手中的鐵飯碗較之於那些泥飯碗泡沫飯碗不知要強多少倍,他不願舍棄現有的工作,哪怕把槍架在他的頭上,也不會往這方麵去想。
這大概是人的致命的弱點,不遇絕境,人們總樂意在自己習慣了的軌道上運行,除了神經病,可能誰也不希望自己的生活中出現絕境一曾帆沒有這樣的“希望”,鍾琴沒有這樣的“希望”,江城絲綢廠所有的兄弟姐妹都沒有這樣的“希望”!
但“絕境”這隻怪獸,就恰恰在江城絲綢廠的人們都沒有這巾“希望”的時候,露著利齒帶著凶相撲來了一銀行停止了貸款,80元的生活費停發了!
一時間,曾帆氣憤填膺一他罵廠裏大大小小的頭目,背時的改革。他無論如何罵,嘴巴罵起了果子泡,也沒有罵來維係生計的人民幣。
曾帆太需要錢了。
六十多歲的齊桂香積勞成疾,藥罐子不離身。兒子媳婦曾把她接到城裏住了一段時間,但總不安生,她鬧著要回老家,拖都拖不住,說不習慣這裏的生。
風燭殘年,一個人住在鄉下,兒子媳婦怎麼放得下心呢?雇用了一個親戚家的少女照顧,每月80元的工資。
嶽母家經濟也不寬餘,二老的積蓄用在了住房上,先前住的沙河場上街的房子是公房,已經拆了,在這個位置立起了一幢六樓一底的建築,林芝芳住了一套,一百三十多平方米,投資了15000多元。二老的退休工資,先前養兩個學生,一個大學,一個高中;現在,隻養一個大學生一就在鍾瑟“進去”這一年的秋季,鍾英考進了京大學。
就是寬餘,曾帆鍾琴也不會伸手,父母把自己盤大了成家了,自己應該做的是竭盡全力回,哪旨……
曾帆漸漸地冷靜下來,他不得不正視嚴峻的現實,苦苦地尋求掙錢之路。
一個暮春的傍晚,一家三口沒像先前那樣出去壓馬路逛大街,而是窩在裏。
曾帆坐在有些陳舊的沙發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煙,麵前的茶幾上放著一盒“甲秀”牌香煙,先前這上麵擺的往往是“紅梅”,間七間八還會出現“紅塔山”。這時,曾帆像是想到了什麼好主意,紙煙在無聲地燃燒,拿煙的手垂著,似乎失去了往嘴巴送的功旨,眼睛定格在鍾琴的臉上。
“你在家把人照看好,我到廣東去打工。”曾帆對鍾琴說。
“你以為打工就這樣容易,人生地不熟,又沒有什麼技術……”鍾琴回答說,“旨找到工作當然是好事,找不到呢?千裏迢迢地去,千裏迢迢地回,貓兒沒買到卻把口袋丟了,我們這個家經得起這樣的折騰嗎?”
曾帆啞口無言,眼睛定格在鍾琴的臉上,煙,“甲秀”牌香煙一口連一口一支接一支地抽著……
“聽雲霞說,她們那裏差人。”鍾琴的話打破了難堪的沉默。
“你想去?那是什麼地方?”曾帆帶著幾分火藥味說,“我就是討口叫化,也不能讓你到那樣的地方去!”
“擺個耍龍門陣,就惹至你了一你看你這德行。”鍾琴笑著說。
曾帆黑著臉嘟著嘴氣呼呼的,閉著眼腦幕上跳躍著這樣的畫麵一若明若暗的燈光下,鍾琴跳著舞著,一個個陌生的男人緊緊地抱著她摟著她……
鍾琴不失溫存的笑語並未驅散曾帆心中的怒氣和煩悶,隻是麵部緊繃的肌膚鬆弛了些許。
曾帆坐得正正的身子倒下去了,倒在沙發的靠背上。現在,他真願有一隻魔掌能把自己那飄忽的魂兒收了。
這時,強強來到了客廳。他騎在曾帆的大腿上,雙手結成了一個環,圈住了爸爸的頸,也圈住了爸爸那悠悠蕩蕩蕩蕩悠悠的魂兒。
曾帆重新坐直了身子,他摟著兒子親了又親,然後說道:“兒子,作業做好了嗎?”
強強把蘿卜頭一偏,帶著幾分傲氣地回答道:“有幾個題好難喲,我想來問你,我知道你準會說“自己好好思考一下唄”,就沒來問你,後來,自己就做好了,明天老師準會給我一百分!”
曾帆緊緊地抱著兒子,歉意地看著鍾琴。
強強是一顆火中,點燃了曾帆心中信心的幹柴一心亮堂了,被黑暗籠罩的前程似乎也沒有了黑暗一他有了勇氣有了力量,他要承擔起一切責任,家庭的、社會的……
“屋頭總共還有多少錢?”曾帆爽聲問道。
鍾琴疑疑惑惑地看著曾帆,好半天才反問道:“你要幹啥?”
“買摩托車跑生意”曾帆會騎摩托,在沙河時,他常常借鄉上的那輛“嘉陵”摩托車騎,還曾騎著來過絲綢廠。廠裏停工之初就曾想到以此謀生,但馬上又打消了這個念頭,覺得自己怎麼著者卩還是一個國家幹部,如果來當“駱陀祥子”,麵子上實在有些過不去。現在,在生活的壓迫下,他已無暇去考慮“麵子”上的事,他覺得隻要是靠自己勞動掙錢就問心無愧,因而斬釘截鐵地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思來想去,鍾琴覺得除此也別無他法,也就同意了。
一個月後
初夏的夜晚,有月,銀盤似的斜掛在天際。那一天的月光,像母愛像賢妻的柔情,置身其中,使人感到異常溫馨舒適。
今晚,曾帆早收了三四個鍾頭,平時收車一般均在十點以後。午飯時,鍾琴提起,曾帆才記起,今天是結婚十周年紀念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