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風箏永不斷線(4)(1 / 2)

向導指指我的槍:用這個弄水。我獵人般地拔出手槍,子彈竟未穿透厚厚的冰麵。我又改用衝鋒槍,才打出一個冰眼,一股清幽幽的江水冒上來,大口喝著,暢快至極。

進入獵場,積雪深沒雙膝,我在雪窩裏吃力地拔著雙腳。這日天空明朗,空氣滿是鬆脂的清香。兩位向導一前一後護衛著我,倒像在押送犯人。

我請求獨自漫遊,隻留下狗就行了。向導囑咐我務必踩著他們的腳印,遇到危險就朝天放槍。

現在,我背著槍,牽著狗,仿佛成了某本書中的人物,站成北方森林裏的風景,那真是浪漫而美妙的感覺。

獵狗哈利的父親是軍犬,使得它承襲了某些德國大黑背的體貌:威嚴豎立的耳朵,堅實的肌肉,背上有一條墨染一般的黑印。哈利的性格也像軍犬一樣冷硬孤傲。它把此次跟我出行當做一項軍事行動,一路盡職盡責,始終不離我左右。白比姆完全像個浪漫的小姑娘,撒著歡兒,時不時逗弄哈利,舔它的耳朵,撲抱它。它們是情侶,向導告訴我。我看哈利絕對是個莊重的情郎,它不願意在執行任務時親昵它的女伴,仍舊一本正經地走自己的路。我拿麵包出來,白比姆立刻收斂嬉態,神往地看著這香甜的東西。我喂給小姑娘,它柔順地垂著耳朵,乖得像隻白貓,甚至口裏發出一兩聲幼細的貓叫。當然,我也沒有忘記它的情哥哥,哈利嚼都未嚼,“咕咚”就咽下去了,然後渴望地凝視我。我撫摸它的頭,哈利太瘦了,如果有足夠的食物,它本該長得更高大健壯。

我們繼續開路。其實我本不是要在獵場獵到什麼家夥,我隻是在扮演一種角色並沉浸在創作角色的快樂裏。我沒有踩著向導的腳印規規矩矩地前行,時而邁上一道雪坡極目遠眺著。北方森林能讓你把眼神遠遠地拋出去,看到層層疊疊的紅鬆林和白樺林,它們頂著硬僵僵的雪蓋,自打入冬的第一場雪降落到枝椏上就不曾融化,森林張開臂膀把整整一個冬天的雪都迎入懷抱,讓這些白色的結晶體厚密地壓住自己。可這有什麼關係呢?林木看上去仍然生機勃勃,你不覺著森林讓大雪和冬天欺負住了,森林才叫冬天見鬼呢。樹木露出好模樣,盡情吐著濃濃的負氧離子並且似乎形成一片連著一片的氧氣團,季節變成了若有若無的東西,而這些氣團是真實地充溢在天地間的。你不由自主地做著深呼吸,能感到飄溢的氣體在身子內的走向,它進入肺部,又緩緩掠過五腑六髒,再滑進某種循環係統。你感到它在體內奔流不止,所經之處,有種水洗般清淨的感覺,似乎所有的欲念都被它驅走了,人世間的功名利祿、嫉妒仇恨、男女之愛都不存在了,我們如同大自然中生長的閃耀靈性之光的植物,我們的心還曾為住房、級別、職務苦惱過嗎?我們的腦子還曾為市場的肉蛋漲價算計過嗎?我們的眼睛還曾為情為愛為恨流過淚嗎?甚至,我們的胃腸還曾向往過美味的食物嗎?我好像突然明白道家的“天人合一,天人感應”是怎麼回事了,那些修煉的人吸日月精華天地靈氣,最終達到羽化登仙的境地。我時而放鬆身心躺在雪窩裏,血液中的一份悠遠記憶在喚醒了,我肯定許多個世紀前就來過這兒,牽一匹棗騾馬,披一襲長鬥篷,腰懸一支銀色長劍。那時,我是誰?長天闊野間追尋戰鬥蹤跡的勇士?山川江河旁漫步遊吟的詩人?是藍巾束發白綢纏腰的男人,還是發如長瀑鮮衣彩裙的女人?我記起曾在寒冷的夜晚,在林中攏起一堆篝火,曾與狼群悄然對視;記起黑熊巨掌劈砍肩頭的火辣辣的感覺,荊棘劃破皮肉的痛楚;記起鑿開冰河沐浴的無限舒爽……記起……

然而我不得不關上記憶的閘門,我迷路了,與向導走散了。

天黑下來,在所有的探險作品中,迷路都是從天黑開始的。這時,宇宙把它陰冷的麵孔暴露給地球,空中,負氧離子氣團已經散盡,天地處在一個最不吉利的時刻。極目望去,覺得北方故事中的主角——熊應該登場了。

兩隻獵犬變得焦躁不安,狂吠起來。哈利對著一灘新鮮的糞蹦跳著,不時抬眼對我訴說著。這位富有經驗的森林戰士肯定知道這是哪個家夥留下來的,狼?熊?麅子?可惜我無法弄懂。我越來越感到危機四伏,寒冷和饑餓襲來,麵包全喂狗了,我隻好以雪充饑,越充越饑,也越充越冷。忠於職守的哈利在林中東奔西跑,顯然在找什麼東西,一會兒,叼了一隻冰凍的麅子腦袋回來送給我,它也許認為,自己吃光了我的晚飯,就理應為我找些吃的。狗之心意領了,而這個腦袋卻不能受用。我摸著哈利的耳朵,喃喃地對它道。哈利歪著頭,黑眼睛在說:這麼好吃的東西,你不要,我可就不客氣了。當然,夥計,進攻吧。

哈利、白比姆興致勃勃地對付起麅子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