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江南鶯歌(1 / 2)

每天早上睜開眼,都感覺自己在開啟一段新的人生,因為記不起從前的事了。

這樣的體驗,不是每個人都能有的,柳蛾兒正過著這樣的生活。

對她來說,這樣的生活本身並不是什麼可怕的事。她生性淡漠,因此喜歡物有去來而鏡無迎送。

隻有一件,她每天都要寫上幾遍韓千羽的名字。韓千羽是她的丈夫,這個人的存在,幾乎成了她身體裏某種本能所感知到的,記憶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

陸非衣每天都陪她練劍,帶她去看關中的風景。

這裏天寬地闊,黃土和黑石都粗莽得像是這裏的人那般,流淌著豪放的血液。

陸非衣和柳蛾兒與這裏的環境格格不入,他們就像兩隻江南的燕子,卻飛到了蒼鷹翱翔的地方。

這一天,陸非衣教過她劍法,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冷著臉離開。

“這樣的話,遇到敵人,你已經不會立刻被砍死了。”

柳蛾兒急促地呼著氣,“謝謝你。”

“謝什麼。”陸非衣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以後不要再跟我講這樣的話了。”

柳蛾兒知道他這個人麵冷心熱,便點了點頭。

她見陸非衣一臉嚴肅地站在那裏,似乎有什麼話說,又難以啟齒。

“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講?”

陸非衣聞言,伸出一隻手,像是在邀請她。

柳蛾兒欣然把嬌小的手掌放在了他溫熱的大掌之上。

陸非衣帶著她來到裴泰清的墓地中。

招魂幡的布條隨著關中的烈風飄曳不止,而這烈風又嘶吼出一段悲戚壯烈百轉千回的歌聲。

這地方給人不盡的蒼涼之感。

柳蛾兒心中一直縈繞著的可怕的孤獨又襲來了,韓千羽這個名字像是一根救命稻草,無數次把她從終極孤獨的境地裏挽救出來,但是這個人的身影一直在很遠的地方,仿佛隨時都會飄散。

陸非衣眉頭一緊,無論是誰,在這樣一片墓地之中,都會被一種孤獨的感覺侵襲的。

尤其是像他們兩個這樣的人,看似淡漠的人。

他們相互握著的手又緊了一些,在這樣的動作上,兩個人出奇的默契。

這個動作,與任何深沉思索後的複雜感情無關,是完全下意識地,本能地逃避對於寂寞的恐懼。

“我原本以為自己不會傷心的,沒想到這個男人死的時候,我哭的是最撕心裂肺的。”陸非衣歎道。

“你會哭?”柳蛾兒表示震驚。

“那天夜裏,我一個人躲在後山之上,像一隻野獸一般吼叫,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這麼可怕的聲音是我發出來的。我依然深愛著我的父親。”

柳蛾兒點點頭,思緒飄向了那個關中的夜晚,她想象著一個山寨的頭領暴斃,大家沉浸在哀傷的氛圍中,然而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的夜裏,一個悲傷到絕望地哭聲驟起,一隻野獸在黑暗中肆意釋放著自己的悲痛。

一個永遠一臉淡漠的人,卻是真正愛到生,恨到死,悲傷到伏地慟哭的,世人難以想象到,但是柳蛾兒卻很明白,因為她也是這樣的人。

“我娘並沒有死,不過她到底沒有來見我爹最後一麵。”陸非衣恢複了平靜,開始講他父母的事,這個故事講起來很麻煩,他要回憶,還要痛苦,但是明天一早,也許聽故事的人便把一切忘得幹幹淨淨了,可是他又能同誰去說呢,或者,這正是他肯開口講起這件事的原因。

裴泰清立寨不久,為了樹立威信,也為了釋放自己的一腔熱情,帶領眾兄弟在金軍的後方起義,在大宋的失地上拚死一搏,攻打到了蔡州。

打到蔡州的時候,山寨的勢力已經是強弩之末,在金軍一次小規模的突襲中,裴泰清被捉住。

蔡州節度使準備將裴泰清押送回開封,而一同押送的,還有他們搜羅給完顏亮的漢人美女,其中就有陸非衣的母親,陸小縈。

進貢的美女不比押送的犯人待遇好,這一行車隊連夜往開封府的方向趕,女孩子們的哭聲震天。

唯有一個女孩兒不哭不鬧,麵色如水。

這個女孩子並沒有和其他人一起被關在囚車上,而是安安穩穩地坐在一架大車之上,吹起了笛子,笛聲悠揚婉轉,傳入眾人耳中,真的宛如天籟一般。

隻不過,聽了這笛聲的人,很快就沉沉睡去了,隻有她的紫荊花粉能把沉睡的人喚醒過來。

裴泰清心中思緒萬千,就連睡夢中也不得安歇,醒來的時候,眼前隻見一個美麗出仙的女子淡淡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