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我在大路滾燙的塵土上度過了一天。此刻,在晚風中我叩響一座小廟的門。這廟已成殘垣斷壁了。
一株可憐的菩提樹,從破牆的斷縫中探出饑餓的根須。
過去曾有行路人到此處來洗疲憊的腳。他們頭頂著一彎新月,在院裏鋪開席子,坐在上麵聊起異地的風光。晨起他們恢複了精神,鳥啼使他們愉悅,友好的花兒在路旁朝他們點頭。
然而在我來時卻不見燈在等候我。僅見殘留的燈煙熏髒的黑痕,似盲人的雙目,在牆上朝我瞪眼。
涸池邊的草叢裏閃爍著螢火蟲的微光,荒蕪的小徑上搖曳著竹影。
我在此時當了不見主人的來賓。在我麵前的是茫茫的長夜,我倦乏了。
65
還是你呼叫我麼?夜來臨了,困倦似愛的表達用雙臂摟緊了我。你喚我了麼?
整天的工夫我都給了你,貪婪的主婦,你還想奪走我的夜晚麼?
萬事都應有終結,難得的靜寂理應是個人獨享的。你的喊聲定要刺破黑暗來攪擾我麼?
莫非你這裏的夜晚,沒有音樂與睡眠麼?
莫非那翅膀不響的繁辰,向來不踄足你不仁之塔頭頂的天空麼?
莫非你園中的花卉,永不在無奈的死亡中枯萎麼?你非得喊我麼,你這愛吵鬧的人?那就叫愛的愁眼,愴然地為著期盼而落淚。讓空屋裏亮起燈盞。那些困乏的工人讓渡船載回家。我將夢幻拋開,來響應你的呼喚。
66
一個遊蕩的瘋子在尋覓點金石,他蒙著塵土的褐黃頭發亂蓬蓬地,身體瘦得猶如影子,他雙唇繃緊,猶如他的繃緊的心門,他的赤紅的雙目猶如螢火蟲的亮光在尋覓他的配偶。
浩瀚的海朝著他咆哮。喧囂的海浪,在不住地談論那隱藏的珠寶,譏笑那些不諳它們心思的笨蛋。大概目前他不會有希望了,然而他不肯罷休,因為尋求即是他的生命——就如海洋永遠朝天伸臂求得它無法得到的東西——就如星辰轉著圈走,卻要追尋一處永不能抵達的目標——
在那冷清的海邊,那頭發蓬亂的瘋子,也依然徘徊著尋覓點金石。
某一天,一名村童走上前問,“我問你,你腰上的那條金鏈是從何處來的?”
瘋子大吃一驚——那條原來的鐵鏈子果真變成了金鏈;這並非是夢,然而他不清楚是何時變成的。
他瘋狂地敲擊著自己的前額——何時,嗬,何時在他毫無察覺之中獲得成功的呢?
撿起一塊大石去敲敲那條鏈子,也不瞧瞧它變化與否,又將它拋掉,這已成了慣例;就這樣,這瘋子覓到了卻又失掉了那塊點金石。
太陽西沉,天穹燦金。瘋子順著自己的足跡回返,去尋找他剛到手又失去的珍寶,他氣力耗盡,身軀彎曲,他的心似連根薅起的樹一般,枯死在塵土裏了。
67
盡管黑夜緩步走來,令所有歌聲停歇;盡管那些夥伴全都休息而你也困倦了;盡管恐怖在夜色中降臨,天空的容顏也被麵紗蒙住;然而,鳥兒,我的鳥兒,聽我的勸,莫要垂下翅膀。
它不是林中樹叢的陰影,它是大海的潮湧,似一條濃黑的龍蛇。
它不是綻放的茉莉花的舞姿,它是泛光的水沫。嗬,哪裏是陽光下的碧岸,哪裏是你的窩巢?鳥兒,嗬,我的鳥兒,聽我的勸,莫要垂下翅膀。
長夜睡在你的路旁,黎明在迷蒙的山後尚未起床。星辰困乏地數著分秒,疲倦的月兒在夜中伸著懶腰。鳥兒,嗬,我的鳥兒,聽我的勸,莫要垂下翅膀。
對你而言,此處沒有希望,也沒有恐怖。此處沒有消息,聽不見低語,也聽不見呼喚。此處沒有家,也不見休息的床。此處僅有你自己的一對翅膀與無路的蒼穹。鳥兒,嗬,我的鳥兒,聽我的勸,莫要垂下翅膀。
68
沒有人永遠不死,兄弟,沒有東西會持久長存。將這個道理銘記在心及時行樂吧。
不要把生命當成沉重的負擔,不要把道路看成漫長的旅程。
一個獨立的詩人,無需去唱一支舊曲。花兒凋零;然而戴花的人無需總是悲傷。兄弟,將這個道理銘記在心及時行樂吧。
必得有一段完全的歇停,才能將“圓滿”編進音樂中。生命向它的黃昏沉落,是為了撲進金影之中。務必從遊戲中將“愛”召回,去飲憂傷的酒漿,再去生於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