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麥克倫南(加拿大)(1 / 3)

體·麥克倫南(1907-),加拿大作家。他的小說以描寫加拿大現實社會生活為主,具有濃厚的地方色彩,堪稱加拿大民族文學的代表作家。他的主要作品有小說《氣壓上升》、《長夜漫漫》、《斯芬克斯歸來》及散文集《穿越田野》等。

伐木抒懷

用一個下午來活動活動筋骨,可以得到樂趣,可以有所收獲,還可以得到美的享受,更何況收獲隻能期諸來年,林木之美數年之後方可得見,一個與世無爭的人除此以外,更有何求?至於樂趣,在我居住的這片鄉間,晚秋時節,無論怎樣待上一個下午,都是我所能想象得到的天堂般的生活。

秋霜初降,蕨草蒙上褐色粉塵,群鳥飛向南方,我房舍周圍的林野,便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我向樹叢中心走去,兩腳放肆地踩著樹下枯幹的枝葉。我的斜紋布褲子,因為久浸汗水而變硬了,緊身衫的肘部已經磨破,瑞典式鋸子弓上的紅漆早已脫落。斧頭上的刃頭比幾年前買來的時候輕了好幾兩,然而卻磨得鋒利異常,能將我手臂上的汗毛切斷。透過交織如網的樹梢枝葉,我抬頭望天,竟書呆子氣地覺得這裏頗有神聖教堂的景象。然而這個念頭隻在心中一閃而過,晚秋時節,魁北克東部鄉鎮的硬質樹木林地的景色是絕無僅有的,世間哪有可以與之相比的地方?

由於一再降臨的幸運,我得以在這裏徜徉,帶著斧頭、鋸子和楔子,有心要修改周圍林木使景物添色。十五年來,我對人生的總的看法慢慢地發生了變化,這一段林間生活的影響涉及了諸多方麵。

我生長在加拿大的一個地區,那裏的自然景觀是人力無法改變的。位於大西洋沿岸新斯科舍省的人,從小到大都相信這裏自然界的一切永不改變。海洋變來變去,依然如故,花崗岩的不變,更是永恒。在這種環境中過日子的人永遠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不能對自然施展一點匠心。生活是什麼樣子,世界是什麼樣子,你隻能老老實實地接受。冰川勾勒出新斯科舍省海岸的輪廓(海岸又使新斯科舍省的風貌定型),岩石表層的土壤被冰川剝蝕得那麼厲害,能夠在那兒生長繁衍的,就隻有雲杉樹了。從兒時起,我就接受了這種信念:夏天、春天和秋天都是一回事。那個地方的人就隻知道雲杉這麼一種樹,自然對它分外有感情。可是雲杉樹株株一個樣子,而且永不改變顏色。於是,我兒時所見的樹,便和大海與花崗岩一樣,教我深深相信,要想讓大自然改動一下,變好一點,那是辦不到的。

來到魁北克東部城鎮,眼之所見,耳之所聞,鼻之所嗅,一些微妙的變化輕柔地觸動著我。雖然是過了好幾年,我才體會到此處風物那種溫順的豐饒,但卻很快就意識到,這裏的自然環境是能夠而且必須時時改造的,因為它自身就總是在不斷變化著,要和你為難。鄉間供夏日居住的房舍,要想與周圍大地顯得融洽無比,不可不在四周密密地種上灌木樹叢,這樣就既可擋住大風,又不致顯出一種闖入原野的魯莽。可是,在這片肥沃多雨的土地上,一株楓樹苗子,一年就可長高八英尺,一株小樅樹,移植過來時,還幼嫩如一株聖誕樹,很快就變成一排厚實的屏風,滋生出成群的蚊蠅。栽下一株灰胡桃樹,不久就變成一叢。要不了十年,你房子所在的草場就會被成片的樹木占領,楓樹、櫟樹、白楊、野櫻、刺槐、老蘋果樹、鵝耳櫟樹、山毛櫸等都來了,甚至還有亂竄來的鬆樹。它們的根子鑽進你的小房子的底部,枝葉交差,遮蔽著你的屋頂,弄得你的家陰森森的,好似野獸的洞穴。

那一年我買下房子,就把圍繞著它的雪鬆、雲杉和鬆樹統統砍掉了。對我來說這個舉動有兩層意思:一是要使陽光通透過較遠處硬木林叢的枝葉照射進來;另外,我想,這也是一個象征,表示我自己終於擺脫了少年時代那種在冷酷的自然麵前無所作為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