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西姆·高爾基(1868-1936年),蘇聯偉大的無產階級作家、社會主義現實文學的奠基人。主要著作:長篇小說《母親》,自傳體三部曲《童年》、《在人間》、《我的大學》,中篇小說《夏天》、《俄羅斯童話》,劇本《小市民》等。
海燕
在蒼茫的大海上,狂風卷集著烏雲。在烏雲和大海之間,海燕像黑色的閃電,在高傲地飛翔。
一會兒翅膀碰著波浪,一會兒箭一般地直衝向烏雲,它叫喊著——就在這鳥兒勇敢的叫喊聲裏,烏雲聽出了歡樂。
在這叫喊聲裏——充滿著對暴風雨的渴望!在這叫喊聲裏,烏雲感到了憤怒的力量、熱情的火焰和勝利的信心。
海鷗在暴風雨來臨之前呻吟著——呻吟著,在大海上麵飛竄,想把自己對暴風雨的恐懼,掩藏到大海深處。
海鴨也呻吟著——這些海鴨呀,享受不了生活的戰鬥的歡樂:轟隆隆的雷聲就把它們嚇壞了。
蠢笨的企鵝,膽怯地把肥胖的身體躲藏在懸崖底下……隻有那高傲的海燕,勇敢地,自由自在地。在泛起白沫的大海上麵飛翔!
烏雲越來越暗,越來越低,向海麵壓下來,而波浪一邊歌唱,一邊衝向高空,去迎接那雷聲。
雷聲轟隆,波浪在憤怒的飛沫中呼叫著,跟狂風爭吼。看吧,狂風緊緊抱起一層層巨浪,惡狠狠地將它們甩到懸崖上,把這些大塊的翡翠摔成塵霧和碎沫。
海燕在叫喊著,飛翔著,像黑色的閃電,箭一般地穿過烏雲,翅膀掠起波浪的飛沫。
看吧,它飛舞著,像個精靈——高傲的、黑色的暴風雨的精靈——它一邊大笑,它一邊號叫——它笑那些烏雲,它為歡樂而號叫!
從雷聲的震怒裏——這個敏感的精靈——它早就聽出了困乏,它深信,烏雲遮不住太陽——是的,遮不住的!
狂風吼叫……雷聲轟轟……
一堆堆烏雲,像青色的火焰,在無底的大海上燃燒。大海抓住閃電的箭光,把它們熄滅在自己的深淵裏。閃電的影子,這些像一條條火蛇,在大海裏蜿蜒遊動,一晃就消失了。
“暴風雨!暴風雨就要來啦!”
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閃電中間,高傲地飛翔;這是勝利的預言家在叫喊:
“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鷹之歌
懶洋洋地在岸邊歎氣的大海。在沐浴著淡青色月光的遠方安靜地睡著了。在那兒柔和的、銀白色的海與南方的藍色天空融為一體,靜靜地睡去了,海麵反映出羽毛形雲片的透明的織綿,那些雲片也是不動的,而且隱隱約約地露出來金色星星的光紋。
天空好像越來越低地朝海麵俯下來,它好像想聽清楚那些不知道休息的波浪瞳睡昏昏地爬上岸的時候,喃喃地在說些什麼。
山上生長著給東北風吹折成奇形怪狀的樹木,這些山把它們峻峭的山峰高高地聳在它們頭上那一片荒涼的天空中,在那兒它們的鋒利、粗糙的輪廓給包裹在南方夜間的溫暖、柔和的黑暗裏,變成渾圓的了。
高山在嚴肅地沉思。它們把黑影投在帶綠色的重重浪頭上,緊緊地罩住了浪頭,好像想製止波浪的這種唯一的動作,想靜息水波的不絕的拍濺聲和浪花的歎息——這一切聲音打破了周圍神秘的靜寂,在這周圍除了這一片靜寂之外,還彌漫著這個時候還隱在山峰後麵的明月的淡青色的銀光。
“阿—阿拉—阿赫—阿—阿克巴爾!……”納迪爾·拉吉姆·奧格雷輕輕地歎口氣說,他是克裏米亞的老牧羊人,大個子白頭發,皮膚給南方的太陽曬黑了,是一個聰明的幹瘦老頭子。
他和我兩個躺在一塊跟親族的山隔斷了的大岩石旁邊的沙灘上,這塊大岩石身上長滿了青苔,現在籠罩在陰影裏——這是一塊憂愁的、陰鬱的岩石。波浪把泥沙和海藻不斷地投在岸石朝海的那一麵,岩石上掛滿了這些東西,就仿佛給拴在這個把海跟山隔開了的狹長沙灘上一樣。我們營火的火光照亮了岩石朝山的這一麵,火光在顫抖,影子在布滿深的裂痕的古老岩石上麵跑。
拉吉姆跟我正在用我們剛才捉到的魚做湯,我們兩個人都有這樣的一種心境:
仿佛什麼東西都是透明的、有靈魂的、可以讓人了解清楚的,而且我們的心十分純潔,十分輕鬆,除了思索以外,就再沒有任何的欲望了。
海親熱地拍著岸,波浪的聲音是那麼親切,好像在要求我們允許它們在營火旁邊取暖似的。偶爾在水聲的大和音中間響起來一種更高、更頑皮的調子——這就是快爬到我們跟前來的一個膽子更大的波浪。
拉吉姆胸膛朝下地伏在沙灘上,頭朝著海,兩隻胳膊肘支著身子,頭擱在手掌心上,沉思地望著陰暗的遠方。那頂毛茸茸的羊皮帽子已經滑到他的後腦袋上了,一陣涼風從海上吹來,吹到他那布滿細皺紋的高高的前額上。他開始講起哲理來,並不在乎我是不是在聽,仿佛他在跟海說話一樣:
“忠誠地信奉上帝的人要進天國。可是不信奉上帝、不信奉先知的人怎樣呢?或許他——就在這個浪花裏麵……說不定水上這些銀色點子就是他……誰知道呢?”
陰暗的、搖蕩得厲害的海亮起來了,海麵上這兒那兒出現了隨意射下來的月光。月亮從毛茸茸的山峰後麵出來了,現在慢悠悠地把它的光輝照射在海上(海正輕輕歎著氣起來迎接它),照射在我們旁邊的岩石上。
“拉吉姆!……講個故事吧……”我向老頭子請求道。
“為什麼要講?”拉吉姆問道,他並不轉過頭來看我。
“是啊!我喜歡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