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活太累,他摸摸紅腫的肩。“你想不想娶媳婦?沒錢誰跟你這個窮光蛋。”他搓手不語。他又說:“綁架個小孩能掙錢。”於是,他倆從新疆悄悄潛回金昌。電話亭。他惡狠狠地說,拿一萬五千塊錢來……
1997年9月上旬,金昌新聞媒體爆出一則消息:9月7日。我市公安機關三十六小時,快速偵破一起綁架十二歲兒童的特大案件……
消息播出後,頓時成為人們談論的話題
從新疆來的神秘客人
七月,被火辣辣的太陽曬了一天的新疆昌吉市某小煤礦,烤得讓人們喘不過氣來。煤窯通往住宅區的路上,走著三三兩兩晚歸的打工人。
周江汗衫搭在膀子上,穿著褲頭,疲倦的臉上除了白眼珠、白牙齒外,渾身上下鍋底黑。每天幾十筐煤,從煤窯底下背到地麵,來來回回近百裏路,一天下來,累得腰斷骨折像散架。晚飯後躺在床上再也不想動。
這活的確太辛苦。
周江在水池邊全身洗個透。突然,一隻手拍在他肩上。他猛回頭又驚又喜:“嘿,薛哥回來了!”
薛建回甘肅金昌探家剛下車不久。兩人寒暄一番。
“小周吃飯沒?”
“還沒哪!”
“走,今天哥請客,算是你給我接風,咱哥倆喝兩杯。”
於是,他倆來到一家小餐館,要幾盤菜,打開一瓶燒酒。
“兄弟,這活怎麼樣?”薛建關心地問。
“湊合唄……唉,這哪是人幹的活,又掙不了幾個錢,媽的……”周江狠狠地罵娘。
春節剛過罷,周江打起鋪蓋從河南老家擠上了去新疆方麵的火車。
這些年,南陽地區,諸葛亮躬耕南陽式的生活早已結束。農村的青年男女們,告別了祖祖輩輩麵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紛紛湧向外麵的世界,掙回大把的票子。這不能不使隻有小學文化的周江心跳耳熱。十七歲的他,正是花團簇錦的年華。他憧憬美好的未來,向往外麵的世界,想用自己的雙手掙一筆錢,為父母分憂,然後翻蓋一下舊房,將來再娶個漂亮媳婦。
又髒又累的背煤生活,他咬牙堅持著。半年下來,除了吃穿,沒落多少錢。他摸摸幹癟的口袋,看看那些提手機、坐小車的紅男綠女,心涼了。做夢都想掙大錢的他,心理的天平開始漸漸失衡。
期間,他認識了打工族中的薛建。二十五歲的他,從河南農村來到甘肅金昌,別看他文化低,人卻很機靈,憑著他那聰明的腦瓜和能說會道的嘴巴以及勤勞的手,他學會一套電焊和修理的活兒。幾年後,他娶妻生子,在甘肅金昌臨時安個家,日子雖然緊巴,且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可他不安分守己,想到更遠的地方賺大錢開眼界。他從金昌來到新疆昌吉煤礦打工。前一段,他回金昌看望老婆孩子,因沒多少錢,見了家人不免汗顏。熟人老鄉問他是否在新疆發了大財,他雖然大有囊中羞澀和無顏見江東父老之感,但還是打腫臉充胖子裝模作樣。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同是天涯打工人,薛建對周江挺照顧,周江把他當作靠山,視作知己。
飯後,他倆擠到一處房子看電視。電視上演的是一起綁架案。兩人看得很有興頭。回宿舍的路上薛建很感慨:“咱們這活兒累死不掙錢……”
“沒法子啊!”周江摸摸紅腫的肩。
“想不想掙大錢?”薛建眼球咕碌碌轉。
“鬼才不想哪!”
“想娶不娶媳婦?”
周江沉默了。
“沒錢誰跟你個窮光蛋。”
周江搓手不語。
“綁架個小孩能掙錢。”薛建試探著說。
“跟著薛哥隻要能掙錢,啥都行。”周江相信老鄉世麵廣點子多。
“舍不得孩子打不著狼,不冒風險賺不了錢,幹脆跟我回金昌,咱們綁架個小孩。”
“中!”周江點頭稱是。
二人一拍即合。
8月26日,薛建帶周江千裏迢迢雄心勃勃回到金昌。他們作為兩位新疆來的神秘客人在河西堡一家旅館住下,做起了發財的美夢。
小飯館裏的家鄉人
金昌市區某居民住宅區有一個小市場。小市場南北不過三十米,小攤位卻有二十餘家,五行八作的吆喝聲不絕於耳。
這天,在小市場的喧鬧聲裏,遠遠地站著薛建和周江。來往的人偶爾向他倆瞥幾眼,誰也不在意。
薛建向周江指指小市場南端的一家外搭涼棚的小飯館,然後匆匆離開。
中午時分,周江在小市場東瞧西逛來到小飯館外的涼棚下,在一張矮桌前坐定,嘴裏哼幾句河南豫劇調。女主人忙著包蒸包,笑吟吟地問道:“師傅吃啥?”
“都有些啥飯?”
“小籠蒸包三塊錢一籠,大碗餛飩兩塊,小碗一塊五。”
“那就來碗大碗的。”周江麻利地遞上兩塊錢,驚奇而又親熱地說,“老嫂子,聽您的口音,咱們好像是老鄉。”
“你老家啥地方?”女主人搭訕著。
“河南。你呢?老嫂子!”周江嘴挺甜。
“安徽!”
“河南和安徽搭界,咱們是近老鄉。”周江生拉硬扯套近乎。然後趁飯還沒熟,又幫著抹桌子擦板凳,又端碗又拿筷,儼然像小店的員工。
店主見周江勤快,邊做活邊和他拉家常,心裏也挺高興。餛飩下熟後,周江吸溜吸溜慢慢吃。
小老鄉告訴女主人,他是來金昌做生意的,這幾天正好沒事,隨便逛逛。這當兒,女主人十二歲的小兒子仁東放學回來。周江心裏一陣狂跳後,隨即把仁東拉到身邊問長問短嘴抹蜜。
仁東,今年剛考上初中,在金川公司某中學上初一。他聽得出這位叔叔是老家口音,也沒把他當外人,問啥說啥。一大碗餛飩吃完,周江說不太飽,又要一籠小蒸包,邊吃邊誇餛飩好吃蒸包香。生意人都喜歡聽顧客誇獎自個的東西好,女主人自然心裏也喜歡。
第二天上午,周江打聽到公司某中學的地址,在校門口幽靈般的胡轉悠。中午,還是那時辰,周江又到小飯館吃一大碗餛飩一小籠蒸包,和仁東越加熟悉。
以後的幾天裏,周江心懷鬼胎不斷往返於小飯館和學校之間,並熟悉了小飯館前麵的電話亭裏的電話號碼。
9月5日下午6時左右,周江雇一輛紅色天津大發車來到學校門口。仁東和另一名同學在校門口買了麻辣串,吃完後剛想進校門,突然聽有人叫他。校門口宣傳牌下站著笑嘻嘻的周江。
“叔叔,有啥事?”
“東東,我有個弟弟想轉到你們學校上學,你們學校好不好?”周江親熱地拉住他的手。
“好。”
“你們班主任好不好?我想轉到你們班上。”
“好著呢!”仁東忽閃著天真無邪的大眼睛。
“東東,你幫我給我弟弟搬個行李拿拿書包行不行?”
“行。叔叔,你等我到班上取一下書包。”
仁東背著書包跑出來,周江把他連哄帶騙推上車。
“叔叔,上哪裏去拿行李?”
“河西堡……”周江心裏發毛,催促司機快開車。
“叔叔,太遠,我不去。回家晚了,我爸媽不願意。”仁東抬起屁股向車門走去。
“你這個東東,成了初中生了,連這點助人為樂的精神都沒有,放心吧!這事,我和你爸媽都說好了。”周江一把拽過仁東。
大發車向河西堡快速行駛。
仁家急得團團轉。接電話後放下心,晚上7點來鍾,市民們陸續到街上乘涼、散步。小飯館的女主人還不見仁東回來,放心不下,就停止了營業,收起攤子,急急忙忙趕回家中,女兒正在做作業,她上初三和弟弟在一個學校。
“東東回來沒?”
“沒有,我看這孩子該挨打,剛一開學,他就不聽話。”仁東的姐姐合上課本。
“那是咋回事?是不是在學校裏玩?”做母親的心細,以往幾天都是和他姐姐前後差不多時間回家。
說話間,丈夫仁立平正好進門,準備到小市場夜市上擺烤肉串攤。
“他爸,這攤先別出了,東東到現在還沒回來。”妻子一臉焦慮,“你去學校找找,學校沒有的話,再到公園人工湖邊去看看,是不是這孩子在玩水?”
“你看這個小孩子,一開學就這樣,回來得好好教訓教訓他,越來越不像話。”仁立平急中帶氣,又嘟噥道:“這孩子,別讓人家拐去了。”
學校門口靜悄悄,校園裏空蕩蕩。仁立平趕忙問看門的老大爺。老大爺說:“今天是禮拜五,學校早就放學了。”
仁立平心裏“咯噔”一下。他又風風火火趕到金川公園,圍著人工湖轉了幾圈,仍沒有兒子的蹤影。
仁立平回到家,妻子心如刀絞。老兩口和大兒子以及女兒,在市區四處尋找仁東。
天漸漸黑下來,大街小巷悶騰騰的熱。仁家心急如焚。
“東東——”仁立平小跑步,嗓子直冒煙。
“東東——”仁妻淒厲的喊叫聲,在夜色中使人頭皮發麻。
晚上9點。該找的地方都找了,該去的地方都去了,仁東還是小鬼不露麵。
正在山窮水盡疑無路時,小飯館前的電話亭裏的電話鈴響起來。電話廳主人趕緊抓起話筒。
“喂!請找一下仁立平!”
主人一溜小跑把仁立平喊來:“小仁,是你的電話。”
“你是仁立平嗎?”電話裏的聲音。
“我就是。”
“你家東東在同學家玩,玩高興了就不回去了,請你們放心。”
仁立平再想問,電話裏掛斷了。
仁立平的心激動得快要跳出來,全家驚喜得差點落淚。
他拿著話筒如五雷轟頂。愣了,第二天清晨,嫋嫋炊煙又一次升起在仁家的小飯館裏。新的一天開始了,在這初秋的季節裏,正是他們收益的好時候,仁家的心裏充滿了希望。
上午9點,電話亭的電話再一次響起。
仁立平停下手中的活兒跑過去。
“孩子在我手裏,拿一萬五千塊錢換孩子。”電話裏一男子惡狠狠的聲音。
仁立平如五雷轟頂,愣在那裏。
“怎麼了,小仁?”電話廳主人看著仁立平煞白的臉。
半天,仁立平定定神:“唉,不擺攤了。”
仁家,仁立平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仁妻哽咽著突然上前抓住他的手:“他爸,你還愣啥?快想法救救孩子啊!”
“一萬五千塊上哪裏去找!”仁立平滿臉愁容。
“要不,孩子就沒命了,咱們去借……”仁妻抹把淚。
仁立平不吭聲了。
十年前,他帶著全家從安徽來到金昌做點小本生意。白天,仁立平在小飯館忙活,晚上出攤烤肉串,起早貪黑,風裏來雨裏去,艱難度日,拉扯三個孩子長大上學。在外人看來,他很紅火,估不透的財主,實際上是蠟製的槍頭。讓他拿一萬五確實為難,不拿吧,救孩子要緊。這個從農村來的吃苦耐勞的硬漢子,以往無論天大的困難,他都能頂得住,憑著他那股子小車不倒隻管推的精神,他都挺過來了。可眼下,他覺得實在是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