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果然沒有回答,隻是一個勁兒地扯他的臉,似是要扯出一個笑臉來。
聽到這兒,素琮突然就沉默了。沐漓煙奇怪,怎麼不說了?對麵的素琮滿眼複雜地看向她,猶豫片刻,還是沒說什麼,隻是接著講了起來。
他於是就笑了,為了她的努力。素心見他笑,自己揚起小臉,笑得明豔天真。他被那樣的笑容撥動了心弦,在他眼中滿是汙穢的宮廷,還有這麼個人,雖然癡傻,卻會在意他,努力逗他笑的。
原本決定逼宮就是自己一時意氣,並沒有經過多少思量,他猶豫了。聽見屋外有腳步聲,他便撇下她,快步離開了。
當天晚上,正在他猶豫間,四弟無緣無故發了高燒,宮中一團混亂,太醫宮婢忙進忙出,這原是最好的機會,但是當他想到素心,又舉棋不定了。
最終他決定去現場一趟,看看情況。結果,他看到四弟的樣子時,如墜冰窟。旁人不知,他自己卻是清楚,四弟高熱不退,根本不是受了風,而是因為——毒。這毒藥是他為了逼宮而準備的,原是下在了女帝的茶中的。發作起來就如同受了風寒,卻是來勢洶洶,根本無藥可救!怎麼會?!
四弟昏睡著,安安靜靜,安靜得讓人害怕。素琮雖然對女帝有怨,但是他本心裏還是不想害死自己的弟弟的!可是,就是自己的緣故,四弟死了!一個活生生的,無辜的生命,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逝去了……
素心也在,似是嚇著了,見他過來,哇的一聲奔向他,嚎啕大哭。他看著這眼前的一切,看著女帝紅腫的眼角,蒼老頹然的樣子;聽著嘈嘈雜雜的聲音,還有素心的哭聲,他忽然覺得茫然,自己究竟在幹什麼,究竟幹了什麼?
“就是因為這個,皇兄你放棄了?”沐漓煙這是不禁問了一句。
素琮神色中帶著痛苦,還有悲哀,望向她,道:“我其實一直覺得,那日,你是清醒的,你知道發生了什麼……”
那日,素心似乎察覺了他心裏的不對勁,胖胖短短的小手努力地往他身上探。他緩緩蹲了下去,在那雙帶著濕濕鹹鹹淚水的小手的輕輕拍打下,終於落淚,潰不成軍。
他還記得他當時抱著她,痛苦嗚咽,她清澈的眼眸看著他,又伸手去扯他的臉,想讓他笑,口中是一句句不清晰的“不哭”……
“所以,皇兄,是為了……贖罪?”沐漓煙小心斟酌了詞彙,開口問道。
素琮淡淡笑了,有些苦澀,還有一些傷感,道:“算,也不算。”頓了頓,素琮還是遲疑了一下,問對麵的人:“心兒,你不恨我嗎?”
沐漓煙聞言一愣,因為她本就不是素心,聽素琮說這些,完全是別人的故事,隔了一層,終究感觸不同。她想了想,微微一笑,不答反問道:“皇兄,獨自背負這麼多,這些年,你可曾開心過?”
素琮怔住了,他沒想到素心會問他這個。他苦笑更甚。
沐漓煙實在不忍心,走了過去,傾身抱住了他。“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皇兄,在我心裏,你一直都是那個心地善良、愛護幼小的兄長。”
素琮全身一顫,遲疑了一下,緩緩地擁住了她。良久,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聲音沉悶,隱隱有壓抑的哽咽,“心兒,小四……”
沐漓煙心弦一動,接著道:“這麼多年了,四弟在天上,也會知道皇兄你的心意的!犯錯並不可怕,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皇兄若是一味執著於過去,走不出從前的夢靨,這不隻是在傷害你自己,還是傷害身邊的人,傷害那些關心你的人!別再自己懲罰自己了……”
素琮聽著她安慰自己的話語,一滴清淚溢出眼角。沐漓煙察覺出肩上的濕意,將他抱得越發緊。幾乎是不假思索地,伸手,撫在他單薄的脊背上,輕輕拍打。這是自己的母親,在自己難過時,經常做的事情,每次自己都會在這溫柔的拍打中,漸漸安心。
素琮心中何嚐不苦,這麼多年,自己幾乎不再出門,就是怕麵對素心,怕麵對女帝,心中的愧疚與悔恨如密密的藤蔓,將他纏得喘不過氣來。他隻能待在佛堂裏,不斷地贖罪,才能減輕心中的罪惡感。心兒說的對,是自己原諒不了自己,也是自己在逃避,不願麵對這些……如今終於說了出來,真的暢快許多。
自那日之後,沐漓煙與素琮走得越發近了,而且,沐漓煙還把素年也招了過來。素琮其實在政事上看得比自己透徹長遠得多,他借著佛理說與她,總讓她受益匪淺。素年聽得多了,也覺出了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