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一前一後，穿過黑暗的長道，誰也沒有說話，似乎還聽得見老遠的地方傳來流水聲。
身邊的姑娘拉著他，周歆看不清楚她的動作和表情，甚至看不清她是抬頭還是低著頭。
唯一能夠感覺到的，就是掌心多出來的、不屬於自己的溫度。
無端地，他又想起那幅畫來了，心頭那些說不清的情緒再次起伏。
厚重的石門立在眼前，盤滿了曼珠沙華的藤蔓，蜿蜒出變形的紋路，正是他衣角上的紋飾——代表一地陰君的身份。
柔軟的手一下子從他的掌心抽走，周歆還有些怔怔，半響才反應過來，抬手打開了石門。
這是陰君平日待的地方。
石門打開之前，清梧想象的是一個奇門遁甲、束縛了許多惡鬼的牢籠。
再不然也應該是像走廊中一樣充斥著各種各樣不能轉世的鬼燈，五彩繽紛、奇形怪狀的。
豈料打開來卻意外地看見了一間……凡人的屋子？
外麵雖然正是晚上，陰君的結界裏卻是亮堂堂的，所以很容易便看出，這是一間很大很整潔的一間屋子。
正中被一扇半人高屏風隔開，繪出殘荷聽雨圖，鄰著便是一張紅木小幾，幾上雜亂地放著幾本書還有幾個紅釉杯盞，大小不一。
窗邊的書案上棋盤零落，還立著個熏香爐，眼下清香陣陣，看得出主人平日的閑情逸致。
繞過屏風，甚至還擺著一張雕花大床，青灰色的重重紗帳被挽起，床上卻除了一塊床板空無一物。
清梧回頭看了眼周歆，後者並沒有理她，反而坐到小幾旁自顧自地看起了書。
清梧拎著裙子立刻奔過去，卻發現幾旁隻有一個蒲團，不隻如此，書案旁也隻有一張椅子。
清梧眼珠子動了動，抬手又化了一張蒲團出來，心滿意足地坐了上去。
周歆看著她這一係列行為，有點啞然。
言笑晏晏的女子挪著蒲團坐得離他近了些：“這個蒲團你不許扔，”又伸手挽住他的手臂，“這個位置以後就是我的啦！”
周歆聽著她那個上揚的尾調，翻頁的手頓在那裏。
她頗有興趣地將他手裏的書拽走，出乎意料的，竟然是本佛經，通篇都是些因果報應的大道理。
清梧皺了皺眉，正要將它扔到一邊，卻聽見周歆猶豫的聲調：“你那副畫畫的是誰？”
高興了一整天的清梧腦子還有些懵，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待對上周歆那雙寒意畢現的眸子，她才想起來那幅畫。
多少年前的周歆也有一個瞬間拿這樣冰冷的眼神看過她。
那個時候她問：“你為什麼要救我？總不能是因為同情吧？！”
他回答：“說的沒錯，我就是同情你。”
清梧挽了挽耳畔的碎發：“我也不知道，你不是常說因果嗎？要不要用你的因果推推看，我畫的是因還是果？”
周歆呆了一瞬，沒有再說話。
清梧抱著本書睡著了，最後的印象裏，周歆仍然捧著書看得專心致誌。
屋子裏熏香朦朧，她睡得一身是汗，不知道怎麼的，就夢見了從前。
那時候，她剛被周歆救下來，還過些每天昏迷和吃藥的日子。
周歆在無微不至地照顧了她幾日後突然變得忙碌了起來，大部分時間都不在，她醒來隻能看到床邊涼透的藥。
她總是乖乖喝掉，然後接著昏睡。
那次她悠悠醒來居然在窗邊看見了一身青衣的男子。
他仍然穿得跟個莊稼漢似的，卻負手微微躬著身子立在桌邊，右手執筆，行筆遊龍，似乎正在寫著什麼。
就像個……落魄的書生。
清梧微微起身，往桌邊看了一眼，很好，今天沒有惡心又難喝的藥。
她多日沒有下過床，找了一圈也沒能找到鞋子，幹脆赤著足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邊。
他一片專注神情，似乎沒有發現她，清梧這才發現，他竟是在畫畫。
丹朱渲染，墨綠勾勒，清梧認出來，這是紅葉山景致。
她還在欣賞，男子溫雅的聲音已經響起：“醒了？今日覺得怎麼樣了？還要不要吃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