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歆的右手半握著拳扣在桌子上,一下又一下地敲著,良久道:“我要清梧。”
“你還要救她?”姚餘像是難以置信似的:“我以為你已經看到她的記憶了。”
周歆嗓子裏低低“嗯”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回答他前一句話還是後一句話。
姚餘皺皺眉,似乎並不理解他毫不猶豫的答案:“那,裴南行呢?”
周歆不明白他為什麼提起南行,當下愣了一瞬:“南行的魂魄被你妖化,已經不可能再轉世,我要來有什麼用?”
姚餘也頓了頓,卻突然像是想明白什麼似的笑起來:“我以為你已經知道……也對,你探知的不過是小梧桐五百年前的記憶,自然不曉得。”
他這番話說的雲裏霧裏,周歆眉頭緊緊蹙起來,突然覺得哪裏不對。
姚餘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笑:“你曉不曉得小梧桐為什麼一定要找回裴南行的魂魄?”
周歆愣住,訥訥道:“不是要報恩嗎?”
姚餘麵上的笑意愈加高深莫測:“報恩?你覺得報恩需要這樣拚命,這樣不計後果嗎?”
周歆拂袖,一桌子的杯盞立刻消失無蹤:“你是什麼意思?”
姚餘微微彎下腰湊近周歆,雙手就撐在石桌上:“你不會已經忘了吧,五百年前除了我,我兒也為你們所害!”
他的兒子,是清梧在歡喜村用香息蠱引出來的那條小蛇妖。
他的眼角發紅,臉上的表情陰鶩,咬牙切齒的模樣。
“那一招木霜劫真是害得我好苦!縱然你已經不在乎,我卻不可能原諒那個賤人!”
“這麼多年來除了想方設法取回元丹,我還在四處收集我兒散落的靈識。
“但是靈識太過脆弱,而且並不完整,需要找到特殊體質的魂魄才能養護……”
“五百年來我日日尋找,終於被我找到了裴南行,你知道嗎?他可以,隻有他可以養護靈識,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他的情緒激動,隨時有可能把所有的秘密一股腦兒倒出來……
周歆的手卻突然在石桌上叩了下:“打住,”他微微一笑,表情倒是自如,“我不想知道。”
杏因感覺自己漂浮在空中,無形無影,像是一個虛影。周圍的景色不斷轉換,最後定格在一片紅葉林中。
杏因一下子像被什麼擊中了,頭疼欲裂,腦袋裏像是又一個又一個場景呼嘯而過,可他看不清那是什麼,也抓不住。
他覺得難受,很難受,像是無法呼吸似的,帶著心髒針紮一樣的疼,他撕心裂肺地喊起來。
……他看到五百年前尚需修行的小蛇妖,還看見帶著妖氣的青衫女子。
五百年前,小蛇妖與父親來到紅葉山,彼時父親練功時為人所傷,靈力受損,在歡喜村施下吸食人精氣的法術。
村民們如同失去養分的樹,一日日精神渙散下去,最終精氣衰竭而死。
父親的傷好得很快,隻是剛過端午,日頭還毒,他尚需修養。
父親掐指算算,嘴角扯出三分誌得意滿的笑來:“多管閑事的人來了。”
不消三天,村子裏就來了一位青衫子的年輕姑娘,村民們看不出來,可是兩條蛇妖曉得,這是個妖。
她身上有清新純淨的氣息,這是植物的味道。
她給一個村民吃藥,那藥帶著甜膩溫和的氣息。
那個男人吃下後,居然身上就有了一股子香氣,聞起來就讓人妖氣大發,想要吃了他。
父親咬牙切齒地躲在洞裏,抬手封住了他的鼻子:“真是不擇手段,居然想引我出去!”
又對小蛇叮囑,叫他不要聞這個味道,還有離那個妖怪遠一些。
小蛇妖不明白,明明那個樹妖與他們是同類,卻要與人為伍,還要對付他和父親。
明明人類對妖怪是要趕盡殺絕的。
他最終還是沒有抵抗住香息蠱的誘惑,在一個夜晚,瞞著父親偷偷潛進了村子裏,對那個村民下了手。
那隻樹妖很快就趕到了,她的劍帶著雷霆萬鈞之勢,而他不過一隻連化形都不會的小妖,根本敵不過她。
那一刻,他挺後悔的,他應該聽父親的話,不該受了誘惑,也不該私自行動。
他還不想死。可他不得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