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接到張泉助理的電話,我們知道張泉已經脫險,隻是尚未醒來。看情況,等他清醒,起碼也要幾天時間,我和亞卓最終還是決定去看看他。
到了醫院,隻見張泉渾身是傷,腳也吊起,大概是腳上骨折,看情況的確有些嚴重,不過既然脫險就好了。
既然張泉暫時還不會醒,我和亞卓隻好依照計劃去C城。
可是在我們準備動身的當晚,一個陌生的號碼撥通了我的電話。
當時是淩晨,因為已經是年末了,天空尚未完全亮起,還是黑蒙蒙的一片,我被鈴聲吵醒。以前我睡覺到中途被任何事情吵醒都會大為生氣,至於電話,我會常常幹脆按掉電話。
可是這一次,不知道怎麼回事,雖然被吵醒,我卻一點也沒生氣。反而心中忽然一片清明,整個人立刻清醒了過來。
為了防止吵醒亞卓,我一邊接通電話,一邊往陽台上走去。
情況緊急,我沒來得及,打著赤腳就踏在了陽台冰涼的瓷磚上,寒意沿著腳底一絲絲蔓延開來。
“喂?”我說。
對麵那人卻沒有聲息,隻是隱約可以聽見輕微的哭聲,隻是不大明顯,似乎非常隱忍。
我甚至可以感覺到,那個人,他有什麼話想要對我說,可是因為他心中悲傷,又不願讓我聽到他的哭聲,所以一直開不了口。
“喂?”我再說一次。
“……是深深嗎?”那個人終於開口,聲音如我想象般微微哽咽。
我心中仿佛忽然被狠狠的敲了一下,一陣顫栗。
這個聲音分明是非常陌生的了,可是我卻在一瞬間想起來,這是我母親後來的丈夫趙明的聲音。
他……好端端的,怎會打電話給我,在這樣的時間,用這樣哀慟的語調?
“……是我。怎麼了?”我眉頭無法舒展開,仿佛心中被什麼事情所纏繞。
“我是你趙叔叔。”他輕輕道,好像害怕驚擾了什麼東西,“你母親她……”
“我媽媽?怎麼了?她沒事吧?”我就知道事情和我母親有關!
怎麼了?!
她……她前日還跟我通過電話,還怒氣大盛,應該不會出事的,不會的……
“你母親她剛剛忽然從樓頂跳下……當場死亡。”
我手中的手機掉落。
砰地一聲,在瓷磚上砸開。
所有零件四處飛散。
我跌坐在地,連手掌都在微微顫抖。
天空正一點點亮起來,冬日早晨微弱的陽光正逐漸穿透雲層,照耀出來,給人以溫柔且和暖的假象。
我坐在陽台上,腦中一片空白,渾身冰涼徹骨,隻有臉頰能感覺到一瞬間的帶著熱帶的液體滑過,留下的水漬卻又冷又刺痛皮膚。
“深深?”亞卓忽然走出來,他把一件大衣披在我身上,蹲在我身邊,語氣是滿滿的擔憂。
我看著他,腦袋裏仍是空的,什麼也不知道,而陸亞卓的模樣,因眼淚而被模糊,我無法看清他的眉眼,心裏空蕩蕩的。
“深深,怎麼了?怎麼忽然起來,又坐在這裏?”亞卓輕輕把我擁進懷裏,我感覺到了他微熱的體溫傳來,卻還是覺得太冷。
看到了被摔在地上的手機,亞卓眉頭緊皺,輕聲說:“深深,到底怎麼了?誰打電話給你,說了什麼?”
我輕輕開口:“……我……不……母親死了……”
亞卓身體一僵:“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是啊,怎麼可能?
母親,因為故意的疏遠,已經讓我有些模糊了麵容,卻一直深刻的印在我記憶中的母親。在我記憶裏,她一直是強勢的,無法超越的,也是無法擊敗的。
小的時候,我不肯好好念書,有時候寫作業也偷懶,不肯寫,我記得性質最惡劣的一次是明明沒寫還硬說自己寫了,母親讓我拿給她看,我又撒謊說不見了。那時候自以為聰明,哪裏曉得謊言破綻百出,母親勃然大怒,當場就拿手中的衣架將我打了一頓。
父親還出手阻止,說要跟小孩子講道理,我還記得,母親那時候冷著臉說:“這有什麼好講理的?事實都擺在眼前了,還硬是不肯承認。這樣的小孩子,不打不行。”
說是這麼說,最終卻還是放下了衣架。
後來也是,一些小錯誤,母親很容易就原諒,但是凡事涉及到大的方麵,尤其原則問題,就不讓我做錯一丁點,比如說說謊。她最恨我說謊——當然,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後來竟然是她讓我撒了一個彌天大謊瞞過所有人,並且一瞞就是十多年。
我小時候剛被打完就常想,母親這麼喜歡打人,總有一天我會被她打死。
那時候心驚膽戰,可是後來母親隨著我年紀的增長反而不再怎麼打我。更多的是講理,雖然她脾氣照樣暴躁,沒講幾句就開始發火,但總耐著性子,說:“你現在好歹這麼大了,我再打你,也不像樣。”
父親剛剛開始吸毒,我尚懵懂不知道發生什麼,母親早已察覺,難得露出脆弱一麵,每日晚上都抱著我哭泣,我也才漸漸曉得是什麼事情。
後來她果斷打算報警,是真的決定大義滅親,不再管父親的哀求,隻是最後,還是因為父親那句“你希望深深成為沒父親的孩子嗎?”而放棄。
那時候我一邊哭一邊想,原來母親是這麼脆弱又容易心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