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的房子看起來像是曾經被彈起又掉下,落在原來的高空鋼索上。有三隻啤酒杯從架子上被震下來,兩根蠟燭躺在地毯上,除此之外就和媽媽開始大喊“我們收拾屋子”之前的樣子沒什麼不同。在打過電話,向爸媽保證房子和我都很好之後,我便騎著腳踏車到市區去四處看看。
市中心大多數的房子在一開始建造時就沒打算維持長久。當西雅圖的建築往天際發展時,奧林匹亞還是維持在低矮的煉獄邊緣,或許是因為沒有人願意把鈔票浪費在隻比高潮時的海平麵高出一米的建築物上吧;也或許是因為,任何人若想蓋出比那棟沙岩議會大廈更醒目的建築,都是不被允許的。議會大廈坐落在地勢較高的堅固地基上,一方麵是比較顯眼,另一方麵則可以免受怪浪或破紀錄漲潮的侵襲。這時,所有人都趕著想過去看看,評估一下這次地震對我們造成的損害到底嚴重到什麼地步。
我看到的景象是,一群民眾正仰起頭,呆呆看著撐起圓頂的一米多的寬梁柱上,那條明顯得令人吃驚的裂痕。人們睜大了眼,盯著裂縫看,好像他們正在見證自由鍾破裂的曆史(1)。我騎車在議會大廈周圍繞了一圈,尋找其他或許沒被別人發現的損害,但沒多久我就放棄了,然後沿著哥倫比亞街往豪華公寓那裏騎去。我到達那裏後,發現好幾麵牆壁都有超過三十厘米以上的位移,還有一些遮簷崩塌壓在升降梯上。我看著警察在大門入口處拉上黃帶子,消防隊員也不時來回穿梭。
我真想替弗洛倫斯大叫:“早告訴過你們了吧!”我把一切都仔細地看過兩遍,準備稍後完整地描述給她聽。接著我又騎車上路,到處都是緊張得透不過氣來、隻能竊竊私語的陌生人,公園、街道、巷道全都充塞環繞著驚異的氣氛。我不斷聽到一個重複的數字:六點八級!六點八級!所有人都在互相警告:可能還會有餘震!
一件件的新聞接踵而來,靠著眾人的嘴巴傳開了:同樣的地震震垮了西雅圖最古老的磚造城區,塔克瑪則有六棟房子被震入海峽;機場關閉了,虎德運河附近的公路塌陷,此外還有二十三萬戶的電力突然中斷;西雅圖總計有八十三棟建築被列為警戒區,已經被封禁起來,而奧林匹亞也有二十三棟;德舒特林蔭大道看起來則像是被隕石打過一樣千瘡百孔,就連遠在波特蘭和斯博坎的建築物,也有窗戶玻璃被震碎的情況。
雖然有這麼多災情,而且據報道有超過四百人以上受傷,但並沒有任何人在這次地震中死亡。
當天晚上,海灣的落日像是一長片黑莓色的汙漬,漸漸隱入山丘後。人們都在屋外逗留閑晃,或驚叫,或分享,或見證,仿佛我們是共同經曆了一場炸彈突襲的幸存者。
總算有一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可說。
媽媽的故事是,當車子開始彈震時,她正好鑽進一個朋友的菲亞特車裏,她還以為是自己太胖了猛地跟人道歉。爸爸說,地震的時候,他的一個朋友的朋友正在進行輸精管結紮手術--這個名詞他解釋了兩次我才懂。這個故事讓媽媽笑彎了腰,爸爸則是邊說邊呻吟,還一麵抓著自己的胯下。隨後費普斯也打電話過來,他說當時他正在偷他老媽的煙,結果紙箱開始猛搖,散得他爸媽臥室地板上全是一包包的香煙。他還問我,我覺得地震那一刻會有多少人正在做愛。“幾百人?還是幾千人?”安琪·史坦納的故事則是,發生那場該死的地震時,她從頭到尾都在睡覺。
當我們分享完彼此的故事,也檢查過房子之後,一位留著大胡子的華盛頓大學地震學教授,開始出現在所有的電視頻道中,聲稱震中就在奧林匹亞地區。
“更準確地說,”他指著南灣的地圖,“這起地震顯然是源自斯庫克姆查克海灣下三十七公裏處。”這個說法讓我不禁一陣冷戰。難怪弗洛倫斯會知道。
地震專家說,這是自一九六四年阿拉斯加大地震以來最嚴重的一次,那一次造成了一百二十五人死亡,還引起了六十米高的海嘯。相較之下,這次的地震就像一個溫和的巨人,不可思議地沒有造成任何人死亡。
這個地震是如此的強烈與漫長,讓我們感到茫然無助,卻又如此慈悲與短暫,沒有奪去任何人的生命。不過直到我聽說我們學校的狀況時,我才真正開始覺得地球真的是有所選擇的。
整個學校隻有天花板上的幾盞燈墜落,砸碎在十幾張桌子上,但蓋瑟李太太的組合屋教室卻是建材四處散落,整個教室裂成了兩半,像是被一把巨大的斧頭劈開似的。在我們四年級整整一百八十一天當中,這位“冰雪女王”從來沒有微笑過一次。為什麼她的教室會是唯一被選中的呢?傑佛遜大道上,隻有單一邊整排的煙囪都被地震震得粉碎,這又怎麼解釋呢?還有,日落房地產大門前全新的裝飾假噴泉又為什麼會整個裂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