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全都是費普斯出的“好主意”。他隻通知我騎腳踏車到哈龍橋去和他碰麵,其他的什麼也沒說。自從他差點溺死以來,我都沒再見過他,因此不管他有什麼計劃,我沒多問就來了。

我們在閃爍的陽光下滑行,騎過第四街道大橋時,沿路的鬆樹被風吹彎了腰,這一切都將留存在我的記憶中。女孩們從車窗裏對著我們傻笑--費普斯騎在過小的腳踏車上確實很滑稽--他的棕發隨風揚起,像是掛在腦袋後的一麵舊旗子。雷尼爾山像一塊巨石盤踞著天空的一邊,損毀的議會大廈則占據了另一邊,而在它們下方還停泊了一艘船--我敢說這是我在奧林匹亞所見過最大的。那是一艘紅黑兩色的貨船,船身有兩個街區寬,高度超過半個市中心的距離。

我曾在書上看過,普吉特灣是由超過三百米厚的冰河所形成的。在超過一萬年的時間裏,冰河在加拿大與奧林匹亞之間不斷前進與後縮,挖掘和切割出大大小小的海灣和海峽。如果我眯上眼睛,那個畫麵偶爾會飄浮在我的眼前。但要想象海嘯的場景可就容易多了:海嘯--也許隻有襲擊阿拉斯加六十米高巨浪的一半--怒吼咆哮著直直灌入海灣,將海水往狹窄的海峽外擠,接著滾滾的巨浪湧上巴德港,如斷崖般拱起的憤怒狂濤粉碎了市中心的玻璃窗,衝撞上議會大廈時將海藻和水母震得四處飛濺。

我們騎車穿過席維斯特公園,朝著海峽前進。人行道兩旁異常擁擠,好色的風掀起了女孩們的裙擺,讓費普斯頻頻轉頭。我看見三劍客紅著臉從東區酒館中走出來,立刻別開臉去,卻又在另一邊的人行道上發現媽媽的朋友愛麗斯,身旁還跟著以前我常逗著玩的小鬼,害我又急忙閃開。人隻是到街上來閑晃,但感覺似乎還會有事情要發生,而且就快發生了。費普斯不時露出瘋狂的微笑,一副我們僥幸逃過一劫的模樣。

地震造成的殘骸碎片還堆在被封閉的人行道上,但大部分損害都隻在建築物的磚瓦裝飾麵,沒有人會因此傷心流淚。我享受著驅車前行的感覺,完全沒去想我們的目的地在哪裏。如果費普斯在此轉頭,就這樣騎回家去,我還是覺得他的主意棒極了,但很顯然他心中另有打算。

我們轉進一條嘈雜的小巷,到處充斥著震耳欲聾的音樂。我跟著費普斯,停在美國第一銀行後麵的綠色垃圾桶旁,將我們的腳踏車鎖在垃圾桶上,然後跨著有點酸痛腿軟的步子,往震天撼地的鼓聲來源走去。等我們走得更近一些,費普斷才終於透露,他老哥曾經告訴過他,這間“姐妹淘”是最容易溜進去的俱樂部。“後門的保鏢是個笨蛋,”他說,“而且這裏非常吵,還標榜免費。”

在我們繼續走近前,我點出了一個明顯的事實:“我不可能假裝二十一歲--我看起來連十一二歲都不到吧。”

“沒有人會看見你的,魷魚小子,這是你的優點。”他遞給我一頂帽簷上印著“滾石樂隊”字樣的帽子,命令我像一條哈巴狗一樣,跟在他左後方。我將帽圍調到最小,在不至於看不見的程度下,將帽子盡可能壓低。

我們前麵是一群年紀較大的吵鬧小鬼,費普斯等在一旁讓他們先走,然後趁他們被一個壯漢擋下來時,從後麵擠進去。我緊跟著他,兩人直直切過人群穿到門的另一邊,而保鏢這時還在門外用一支小手電筒檢查進場人手上的隱形徽章。突然間,場子裏充斥著太多的人和噪聲,多得幾乎要溢出這個小小的房間。

淡藍色的厚厚煙霧,在天花板上搖擺不定的風扇下方盤旋繚繞,原本似乎隻是毫無規律的噪聲,在室內聽來也比較像音樂了,但也更加激烈和具有攻擊性,低音貝司甚至震得我的肋骨咯咯作響。在原地搖晃的人們全都盯著同一個方向,沒有人坐著,也沒有人捂起耳朵,除了我之外。費普斯拉著我走向噪聲的來源,鑽過人群朝舞台靠近,而越是接近,啤酒和香煙的臭味越加濃烈。有個女人的哀叫聲比貝司和鼓還刺耳,但我一個字都聽不懂。

我努力想跟上費普斯,但被一個人後退撞到,又被兩個人敲到頭,而且他們根本沒發現我的存在。終於,我還是跟了上去,想辦法在交雜的肩膀、胸部和手肘之間,費力地瞥一眼舞台,希望在被壓扁或丟出去之前,盡量看到一點東西。我最大的優勢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我的頭頂以上;但討厭的是,我的高度剛好夠得著大家的夾肢窩,會不時地聞到可怕的味道,但這對其他人似乎都不會構成什麼困擾。所有人都互相黏在一起,或者說幾乎黏在了一起。這裏讓我想起某個不舒服的經曆:有一次我不小心開錯了門,結果撞見三十個全身油膩膩的中學摔跤選手,正氣喘籲籲在一塊栗色厚墊子上拚命練習,房間裏沒有窗,同樣的空氣一定在同樣的嘴巴和鼻孔間來回循環過十幾萬次了。然而這裏的情況更糟,雖然沒那麼多汗水,但是更熱、更黑,而且彌漫的煙霧讓我的鼻子陣陣刺痛。除此之外,音樂也讓人不舒服。不過,所有人還是在拚命往前擠,仿佛他們聽得不夠清楚,他們想要摸到旋律。

費普斯抓住我的手臂,拉著我鑽到舞台邊,前頭隻隔著三個女孩,她們身高都矮得足以讓費普斯看到舞台。所有的人都麵向前方,像是隨著完全不同的音樂小幅度地舞動。我趁著前麵女孩偶爾分開的短暫空當,看見了舞台,瞬時嘴唇一陣酸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