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生物和滿潮之間浪漫動人的關係,曾令蕾切爾·卡遜發出熱烈的讚歎。
她曾經寫道,歐洲牡蠣、北非海膽和熱帶海蟲的產卵模式,與潮汐的步調竟是如此同步一致,要是有一天你遇到船難,或許靠著觀察追蹤它們的性生活,就可以算出日期和時間。還有一種銀漢魚,也讓她大感驚奇,這種閃亮的小魚似乎可以及時感應到,最高的浪潮將在何時湧上加州南部的海灘。
三月到八月間,每當滿月過後不久,好幾千條銀漢魚便會聚到海岸邊,等待每個月最高浪潮的到來,並乘著飛濺的浪花湧上沙灘。它們會躺在沙礫上呈現暫時休克的狀態,停止呼吸。在下一波海浪到達之前,母魚必須及時產下魚卵,讓公魚來授精。
如果你恰好在月光下目睹了這一儀式,可能會以為這幾千條發狂的魚正打算集體自殺,之後又突然改變了心意,重返大海。你很可能根本不會注意到埋在地上的卵,它們會在沙地裏度過平靜的兩個星期,直到下個月衝刷上岸的滿潮,來將剛孵化出的小銀漢魚帶走。
蕾切爾·卡遜感到不解的是,究竟是海水的壓力、水流的運動、月光的亮度,還是別的一些東西,告訴這些銀漢魚何時該衝上海灘,爭分奪秒地繁衍後代呢?
看吧,就算是蕾切爾·卡遜,也不是什麼都懂。
閉幕儀式結束後,我睡了一個無夢的好覺,沉得像個死人一樣,就連有人來踹我們家的門或奧林匹亞東南方五十六公裏外的小地震,都沒能把我吵醒。我最後之所以會醒過來,是因為那位身高接近一米八的肯尼·費普斯先生,結結實實地一頭撞上我房間傾斜的天花板,雨衣也落在了我那髒兮兮的地毯上,因此刷新了他自己的髒話紀錄。
“你他媽的快給我起來!”他吼著,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錯似的,“你說的大漲潮已經開始了!”
我撐著坐起身子,眯著眼睛往窗外看,看見許多斷裂的瑪都那樹枝正從我家前麵流過。我看看時鍾,離滿潮還有兩小時,但潮水已經迫不及待,漲得又高又急。風勢是這幾個月來最大的,滂沱大雨正將水流不斷地灌進溝渠裏。大雨引起的濃霧讓海灣對麵的陡峭森林變得模糊不清,看著像是一片深色的汙漬,夾在尚可辨識的灰色天空和海水之間。
費普斯說,剛剛發生了一起三點二級的地震,他本來誤以為那是路易士堡又在發射迫擊炮了。“我的屁股可以作證,連馬桶都在搖了。”他還告訴我已經有一大群人聚在市區裏,準備目睹這場越發猛烈的暴風雨。“我老哥說,大風把浪吹得有一米高,就那麼直直地打在巴德港上。我們快走吧。”
我聽到聲音往外看,發現車道上有五個穿著雨衣、吵吵嚷嚷的人,其中一個正用力敲我們家的前門。
費普斯越過我的床往窗外看,水全滴在了床單上。“你老爸在家嗎?”他問。
“他這星期天去輪班了。”
另外一人敲得更用力了。而且我還看到其中一人的雨衣下鼓起一塊攝影機的形狀。
“他們不知道你住在這裏,對不對?”費普斯問,“當然了,他們不可能知道,除了小矮人誰會住在這上麵啊?”
我穿上軍用短褲,找出自從春天以來就沒穿過的毛夾,同時努力想聽清外麵的人在說什麼。
我們悄悄地從屋後的樓梯下去,走到一半,我低聲告訴費普斯我餓了,結果他連頭都沒回,就靜靜地遞給我一包綠色的星暴軟糖(1)。
我們騎腳踏車來到了市區,還有一段距離時我便聽到了喧嘩聲,離近後看到許多興高采烈的群眾正聚在一塊狹長的地上,指著北邊。越過人行道和儲木場,“寇立電台”辦公室的基柱正承受著狂風怒浪的擊打,不鏽鋼色的波濤重重地落在它的身上,碎裂在海岸大道上,濺起的水花得有五六米高。
費普斯和我騎車穿過人群,直到人實在是太多了,才不得不下車步行到海濱。有十一名穿著工務局橘色背心的男人正在堆疊沙包,全身都浸濕了。在他們身後還圍著大概一百來人--每當席維斯特公園有免費音樂會或者有人打架時,就會出現這樣的觀眾。工作人員快速地堆建著屏障,很顯然,他們清楚這些圍觀者和自己不是站在同一邊的--這些人都是來支持暴風雨的。
第二波的海浪捶在海邊的巨石上,嘩的一聲漫過了沙包,越過人行道,直直地衝向儲木場和市區。我看見一個身上有刺青的小鬼慌忙拿起腳下的滑板,一位拿著攝像機的女士在用水衝腳,還有很多人把粘在臉上和胸前的海草小心翼翼地拿掉。接著,又一波更大的浪潮襲來,打在沙包上,潑濺到圍觀者的小腿肚上。突然有人衝著我們大吼,要我們離那根該死的高壓無線電塔遠一點,人們這才目瞪口呆地注意到旁邊立著一根近百米高的尖塔,開始爭先恐後地往後推擠逃開,其中一些人因此跌倒在漫著水的人行道上,連帶絆倒了附近的十幾個人,摔成了一團。這時海浪毫不留情地再次衝來,直直刷過那些還來不及站起的人,淹沒了電塔底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