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號號建議豆科學把畫室搬去柴埠頭。如果石號號再大幾歲,更了解一些人世,大概就不會被畫廊奸商薄霧般的應承所迷惑……這是一個以揭發他人隱私充當談資,又混雜似是而非的誘惑的中年人,偏愛和一群年紀小得多的男孩混在一起,本身就很可疑。但石號號即便是不喜歡他也不喜歡他的畫,仍信賴他的畫廊,難道不是被某些陰暗的東西所吸引?惡心,本來就有它的吸引力……“難道你想三年都蹲在榨菜和土豆堆裏畫畫嗎?”他們也的的確確是小孩子,能夠接受任何出爾反爾,隻要誘餌看起來利口。
但大部分時間,也無非是遇見一些無聊的人,與無聊的等待。
把豆科學的畫一張張寄存進畫廊,或是掀開布料籠罩的完成一半的習作,他都覺得更貼近豆科學本人。因為真人麵對麵地交談時,是很難隻談感受感覺等等“虛幻”的話題的,而在筆端,卻可以毫無顧忌地流瀉。石號號有時想,他支持豆科學畫畫,大概是出於私利,指尖輕觸畫布的紋路,好比是觸摸豆科學的顱內神經吧?
當然,隻要石號號在這些未完成的畫作前徘徊,別人慣例會問,“你就是豆科學吧?”
大概是他那種譏誚和冷笑,很有藝術家風度?但他即使是彈鋼琴,也彈得像個機器人,這說明所謂的藝術家風度,都是騙人的玩意。
石號號並不知道,心有靈犀的人,相互會變得很像。
石號號留意到小混混也逐漸愛上柴埠頭,因為它的噴繪塗鴉,它所播放的音樂,便利而獨特的小吃攤和提供的特色食物,樂於表現自我的年輕人正把這裏變成一個新社區;尤其是它倉庫式的網吧,龐大空曠而具有工業美感。他們也必須接受柴埠頭不利的另一麵,比如一群看起來什麼都不用做的人,年輕的是“畢業就失業”的一代,年長的是下崗的一代,他們分享遊民式的表情,在柴埠頭如何謀生,真是個謎……仿佛他們不眠不休地打網絡遊戲或是彩票下注點研究中獎概率就可以過活。在中小城市裏,生活更單一,這樣的網癮人更加觸目驚心。豆科學當初的第一批觀賞者就是這群午飯時的流浪騎士團。
“那個蒼白得像吸血鬼的小哥在向你推銷什麼?”
“沒什麼,他不過是說了些飛藥什麼的。”
“他讓你試試?”
“對。”
“那他為什麼不大冬天地跳進水庫待兩小時?那也能讓他發燒到飛起來。”
“他說那是人生從來沒有過的經曆。”
“如果我當頭敲他兩棍子,那也是他人生從來也沒有的經曆。”石號號說,豆科學不禁笑了,石號號一向很保護豆科學。
可樂狘們的分布很廣,從重點中學到職高、技校、大專……甚至是年輕的遊民,包括這個蒼白男孩。他做過奸商畫販子的短工,也許比助手更密切,石號號見過奸商為他畫的素描,就像一頭醉了一萬次的貓,他從畫廊抽屜裏拿錢而被開除,像頭流浪犬在畫廊四周徘徊,偶爾奸商賞他一頓盒飯,石號號完全無法理解他乞求關懷的生活方式。每次豆科學去柴埠頭,蒼白男孩會對他說,“我沒有很多回憶,我就像在做夢一樣……”豆科學很容易被神智不清的孩子所吸引,就像寵愛他的盲眼小狗。石號號要他提防,“也許他想找個道友,把毒品混在香煙裏引誘你上癮,那些癮君子,我也不知道他們在想些什麼!”
蒼白男孩把家裏能偷的錢都偷出來了,還向豆科學借錢,一次、兩次,豆科學沒錢時他就向石號號要,“不然我把你倆的照片賣給一些網上怪人,你們第一次來畫室的那些照片,我都看到了,就放在抽屜的隔層裏……”這簡直是訛詐,石號號把他揍得下巴開裂。
他就在街角用針頭紮了石號號一下。
豆科學喊得比石號號還更大聲,幾乎是飛身壓到石號號身上,沒擋住針紮,反而壓得石號號差點昏厥!他湊得那麼近,睫毛如同兩把撐開的小傘,讓石號號嚇了一跳。
“你眼睛也太大了吧?隱型眼鏡不會掉出來嗎?”
“眼睛大是好事,有人求救馬上就能看見,就像天使一樣。”豆科學說,“下次他也許會用愛滋病針頭來紮你。”
“那你為什麼要和他攪和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