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累了,小鄞也就倦了。後來,是阿蠻背著她回家。走在坑窪不平的鄉間小路上,小鄞忽然覺得,阿蠻那後背,不寬大,卻有父親般的溫暖。還記得,那個時候,阿蠻唯一對她說過的話:傷心的話,就跟螢火蟲說吧。它會告訴你阿爸的。因為它會飛呀,它有翅膀,會一直飛到你阿爸那裏的。
於是,那陣子,每天晚上,她真的都要去看螢火蟲,認真地跟螢火蟲說,她好想念阿爸的。希望螢火蟲真的能把她的話帶給阿爸。直到長大,才知道那不過是一個稚嫩的童夢而已。原來啊,螢火蟲不會捎信,而隻是會飛罷了。但她還是,每逢夏夜,便要去看螢火蟲,和阿蠻在一起。
看完螢火蟲,回來的路上,小鄞似有所悟,忽然懊歎不已:本應該為這螢火蟲照張相的。然後,卻又有種解脫的感覺,想:人的一生總有幾件事情需要埋葬。所以,就讓這螢火蟲這樣飄走罷了吧。
過了幾天,小鄞便是要走的。母親拉著她,似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小鄞安慰她一番,心裏卻不免失落:阿蠻終究沒來送行呢。然後才想起,今天還要上課的。阿蠻啊,肯定丟不下他的那幫學生吧。是大好人,但也是個……小鄞側頭想了一下,還是把“混蛋”這損人的詞兒忍在了喉裏。
走到村口,山坳裏就回響起了朦朧的課間鍾聲。小鄞心中一突,感覺那樣的微微的痛楚一路進入了身體的深處。回頭,遙望那學校。在那後山,果然隱隱地有個人影,向她這邊看來。那身影,還是跟六年前她離開的那一天一樣呢。小鄞心裏暗忖道,想笑,但心情十分的悲傷。
大都市裏,車水馬龍,浮華塵囂,絲毫沒有鄉下的那份淳樸。
逝者如斯夫。那天,小鄞正在收拾東西,忽然,門鈴響了。開門,竟是阿蠻,還是穿得那般的樸實,卸不下一身的土氣。好熟悉的鄉下氣息呢。小鄞笑了,她看到阿蠻提起一籃子的大紅柿子,對著她和煦地笑著。
“怎麼就來了。”“帶學生來參加數學比賽,順便來看看你。”隻是順便啊。小鄞笑了,阿蠻還是老實呢,不會說謊。
“你要搬家了嗎?”阿蠻見及她一屋的淩亂,問道。“哦,是的。”小鄞不疾不緩地答道:“我要離開這個城市了。或許,以後不會再回來了。”是這樣子呀。阿蠻一臉的也然,眼底泛著無比的失望。
倒茶給阿蠻,他卻在不安地欠動著身子,仿佛有許多話要跟她說,但終究沒有說。末了,臨走的時候,阿蠻遞給她一個信封:“送給你的,我想,你應該會喜歡的。”
什麼來的?拆開信封,小鄞不禁愕然,竟是一疊照片。照片裏,滿天的螢火蟲在飄著,亮著,飛著。小鄞再隱忍不住淚霧:阿蠻這個家夥啊......
母親再次寄信來,“阿蠻最近結婚了呢。隻可惜你沒能回來。”
原來如此啊,阿蠻那家夥,也終於找到了他的另一半了呢。小鄞覺得安慰,舒心,小鄞笑了。“笑什麼呢?鄞,什麼時候我們去鄉下看看螢火蟲吧。”丈夫走過來,擁著小鄞說。恩,她應了,才想起:真的好久,沒有見過螢火蟲了呢。
仍然是漫無邊際的螢光。卻是沒故鄉的那般動人。螢火蟲好象都懶,伏在葉子上放著光亮,不肯動的。原來,新西蘭的螢火蟲不會飛的呢。小鄞用手指逗逗那淘氣的小家夥,笑了:阿蠻,六年前的那個晚上,你不是跟我說過嗎?如果再傷心的話,請讓我成為你的那個會飛的螢火蟲。可是,螢火蟲也有不會飛的呢。
挽著丈夫的臂彎,小鄞傾下頭,湊近那小精靈,輕輕地問:“小家夥,就請你張開你的翅膀,飛到阿蠻身邊,幫我捎個信兒好嗎?請跟他說:‘再見了,阿蠻。再見了,螢火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