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裴旻見到老和尚開始,他就在掃地,現在依然如故,他手中的掃把似乎有一種可以讓人平靜下來的魔力,裴旻原本很生氣,打算要動手說道個一二,可此刻他不想了,就盯著老和尚。
他看到了一隻活著的蚱蜢,正趴在一片落葉下,似乎正在乘涼,沒喲注意到掃把的到來,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給弄懵了,它很想逃跑,可它腿上的鋸齒卻勾住了掃把的枝杈,黏在上麵無法離去,原以為和尚都是心懷慈悲的,會停下動作,把蚱蜢的屍體取下來,說不定還會埋進土裏,從而彰顯佛家的慈悲心。可他哪裏想到,老和尚恍若沒有看到,根本就沒有改變自己掃地的規律,那隻蚱蜢很快就被堅硬的青石地麵給磨的支離破碎。
“喂,老和尚,佛家不都講究慈悲為懷嗎?你為什麼要視那隻蚱蜢如無物?”裴旻忍不住出聲了,他認為老和尚是個鐵石心腸的人,換作其他僧人,一定會停下來,宣上一聲佛號的。
老和尚沒有說話,依舊在掃地,但這地總歸是能掃完的,他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掃把,用一隻葫蘆鋸開的瓢從木桶裏舀水,潑了出去,晶瑩的水花四濺,均勻剔透。見老和尚無視自己,反倒潑起水來,裴旻立馬就不肯幹了,他這個暴脾氣喲,上來了可就控製不住了。
看了眼身邊的老師,他再一次按捺住情緒後說:“老和尚,你何故對我師徒二人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是看不起我們嗎?我們可是寺裏的貴客,起碼你得和我們打聲招呼吧。”
老和尚充耳不聞,依然從木桶裏挖水往外潑,裴旻這下來氣了,可有老師在側,他隻能忍耐。不過,他很快就發現了一件神奇的事情,老和尚潑出去的水,在流動過後,剛好可以將那一塊地麵覆蓋住,不差分毫。而他跟著潑出去的水,又恰好覆蓋了另一塊地麵,且與之前銜接的天衣無縫,找不出絲毫逾越的地方來。
這時候,裴旻已顧不得動怒了,在看到老和尚的動作後,他就已經確定,這是一位視外物如同無物的高人。他們師徒倆這兩個大活人,在他眼裏都是不複存在的。找個機會談一下,說不定會有好處。
“大和尚,你還看不開嗎?你們不是總說世間萬般苦嗎,既然你早就該去西方極樂世界了,幹嘛還好死不死的賴活著,豈不悲哀?”見自家老師說話這般的直白,裴旻倒是頗感意外,剩下就是興趣了。兩位高人碰麵,若是處的不好,說不得就要大打出手。若是處的好了,坐而論道,倒也不失一樁妙事。
正在潑水的老和尚,忽然就停下了動作,將葫蘆瓢放在木桶裏,雙手合十念了聲無量壽佛就對杜衡說:“老衲今年已經足足活了一百零七歲,再有三天就要過一百零八歲壽誕,多活幾年,少活幾年,對我來說已經不要緊了。倒要感謝施主,終前得見琉璃佛,已無憾了。”
裴旻神色動容,他震驚於老和尚的年齡,一百零八歲,這簡直就是祥瑞啊。祥瑞就應該請到家裏,護佑一家上下老小平安才對。
杜衡不理會老和尚在說什麼,走上前拎起老和尚的手腕摸了一下脈搏,表情就變得有趣了:“老和尚,你脈象剛勁有力,比年輕人的都要好,想死都很難,再活個幾十年都不成問題,你真舍得死了?”
“舍得。”
杜衡歎了口氣,活了近乎百歲的人,在這世界並不多。相比活生生的人瑞,甚至有可能是誌同道合的同伴,藏經閣的那些東西對自己根本毫無吸引力:“和尚,你想死就死吧,我不攔著你。我隻是意外,你竟然去看了那幾尊琉璃佛,我以為你會斷了私念,了斷想入非非,坐忘入得胎息的,看來我對你的評價要降低一些了。”
“人生於世間,要接觸天地自然人倫,豈能真的沒有私念,沒有私念的人,那是石頭。石頭,滅斷五覺,不識香臭,不辨是非,無家國之念,沒有親情之觀,更無私無欲。而我是人,活生生的人,不想要成為石頭。可笑的是,世人愚昧,如撲火的飛蛾,哭著搶著,打破了腦袋要變成石頭,實在是可笑。不瞞施主你,我曾半隻腳跨入過,卻硬生生的抽了回來,就是不想成為天地間的石頭。你還年輕,希望你不要步入我的後塵。”
裴旻聽的莫名其妙,可這‘石頭’理論,他倒是聽老師講過,想不到今日有人也做出這般言論。既然這位高人也這麼說了,那就真不能做石頭了,否則就與禽獸就真沒有區別了。
杜衡沒有作聲,隻是抬手,猛然一掌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