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漫過花園洋房裏的濃煙(1)(1 / 3)

劉武生一進院門就傻眼了,偌大個院子像遭了兵燹、水災、泥石流、地震,變得連他都不認識了。要說呢,牆還是那個牆,房還是那個房,主樓是主樓,客房是客房,可他還是傻眼了,愣愣地在那裏半天回不過神。

劉武生一進院門就傻眼了,偌大個院子像遭了兵燹、水災、泥石流、地震,變得連他都不認識了。要說呢,牆還是那個牆,房還是那個房,主樓是主樓,客房是客房,可他還是傻眼了,愣愣地在那裏半天回不過神。

這事放在誰身上,誰也回不過神的。劉武生離開院子時,院裏鵝黃色的小洋樓光彩奪目地屹立在那裏,院子裏的花圃、石徑、魚池、草坪,像精美的圖案自然而又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花圃裏種了名貴的花,四時不敗地盛開著。鵝卵石鑲嵌成各種圖案的小徑,自然而隨意地穿插在花圃、草坪之間。草坪呢,一大片,綠油油的剪得整整齊齊的,看著舒心,看著悅目。可現在,除了小洋樓和配套的房子,除了沿牆的高大的樹木和青翠的竹叢,全被毀掉了。草坪不見了,花圃不見了,院裏全是褐色的泥土,隻是那泥土平展展的,有壟有埂的。要不然,他真以為誰人來這裏開辟新的建築工地哩。

氣急敗壞的劉武生平息住自己的怒氣,簡單地分析和判斷一下情況,這事一定是老爹幹的。除了老爹,誰也不會將珍貴的草坪和花圃毀掉,誰也不敢將它翻成一片泥土。隻有老爹才會奇思妙想,隻有老爹才敢這樣做。

保姆馮嫂出來了。馮嫂見到他,嚇得臉色蒼白,眼瞪得老大,旋即退回玻璃門內了。過了一會兒,她又出來,嘴唇哆哆嗦嗦,你,你回來了?還沒吃飯吧,快進來吃飯。他厲聲地說,這是誰幹的?你說?他其實知道是老爹幹的,但本能驅使他這樣問。馮嫂見他氣得臉色發白,指著褐色泥土的手抖個不停,顯然被嚇壞了。說是老……老爺子幹的,我們誰有這個膽。你們為啥子不阻止?你們是死人?你們是吃幹飯的?養條狗還會看護院,養著你們連這麼大的事都阻止不了。我們阻止了,再三勸老爺子,隻差沒跪下磕頭了。可他不聽,說去去去,多大的事把你們嚇得。我是他爹,他不高興讓他來找我。老爺子呢?老爺在哪裏?老爺子去買種子了。買種子?買種子幹什麼?他是把這裏當作黑石寨了。這是城市,不是提著撅頭到處刨地的黑石寨。

劉武生被老爹的所作所為氣懵了,他知道老爹脾氣強,認準什麼就做什麼。他曾幾次聽到他叨咕,這麼好的地不種莊稼種草,多可惜呀,作孽,作孽啊。他當時也不在意,說城裏都是這樣,地除了蓋房子修馬路,就是種花種草種樹了,這是美化環境呢。美化?美化個屁,種上莊稼不是美化嗎?麥子不好看?包穀不好看?白菜蘿卜蕃茄蔥蔥蒜蒜不好看?他說你不懂,這是城市不是莊稼地。我是不懂、你懂。你有錢了,看著莊稼蔬菜也不順眼了。

大鐵門嘩地開了一條縫,老頭側身擠了進來,老頭肩上扛著個拉杆旅行箱。這箱子明明是可以抽出拉杆拉著走的,他卻把它當成麻布口袋扛著了。老頭說回來了?車呢?你咋不開車回來?賣了。他說。為啥賣了?缺錢了麼?你不是說不要開著顯擺麼?你不是說要知福惜福麼?你倒是知福惜福了,放著好好的花園草坪不享受,你把它們統統毀掉了,你曉得你做些啥?你曉得要多少錢才建得起這樣的花園、草坪?他氣懵了,第一次這麼黑風喪臉粗聲大氣地和爹講話。

沒想到爹沒發脾氣,爹臉上有些歉疚,還有些討好的笑。爹蹲下來,用手撫摸著平平整整、棉絮一般鬆軟的泥土。說我曉得要花好些錢才能建起這花圃草坪哩,爹曉得你會不答應哩,才悄悄把花挖了把草挖了,費了老大的力才平整出這片地哩。你說,這地就這麼閑著,多可惜呀。

那天爺倆吵個天昏地暗,劉武生從來沒和爹吵過架,他怕爹敬爹愛爹。多少年來隻有爹訓斥他的份兒,就是他當上大老板,在城裏買了幾棟花園洋房,腰裏的錢砸得死人時,他也不敢和爹吵架。他每次去看爹都不敢帶人,他怕有人在被爹訓斥麵子上不好看,關著門爹怎麼訓斥他都唯唯喏喏。當然爹也不是經常訓斥他,爹更多的是說些他自認為是真理的做人道理。

劉武生是真不缺錢,他不在乎這點錢,盡管做草坪和花圃花的錢不少。他隻是心疼,好端端的草坪和花圃被毀掉了,鵝黃色的小洋樓和配套的建築處在一片褐色的土坪中,這還像花園洋房嗎?這就像穿著一套名牌西裝,腳上卻蹬著一雙草鞋的人,咋看咋別扭,咋看咋不舒服。別扭和不舒服倒在其次,這是惹人笑話的。他現在是有身份的人,是企業家、政協委員,朋友們見了,私下不把大牙笑落才怪。

他咆哮著,越講越氣,還在刨鬆的土壤上亂跺,說填上填上,馬上填好,找人來把草坪和花圃種好。老頭開頭蹲在地上不吭氣,他有些心虛也有些愧疚,畢竟花園洋房是兒子的,自己自作主張就把好好的花圃和草坪毀了。但聽到兒子說你是往我臉擦屎,讓人家說我土包子就是土包子,再有錢骨子裏麵也是農民。再吃多少山珍海味,屙出來的還是包穀皮皮時,他就忍不住了。他氣得一頭大汗,臉色憋得發青,但站起來還是蹲下去了,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在兒子麵前忍住了。但兒子不光咆哮,不光滿嘴胡說,還穿著錚亮的皮鞋,跳進他費了老大的勁,花了一個星期時間才平整好的海棉般的地裏,狠命地跺來跺去時,他忍不住了,兒子的腳像跺在他的胸口上一樣疼痛。他一步跳起來,衝到兒子的麵前嗷地大叫一聲,一頭向兒子撞去,兒子本能地一閃,他狠狠地摔在地裏。他喊叫著、咒罵著,抱住了兒子的一條腿,讓兒子跺他,不跺就是牛養馬下毛驢生的。兒子慌了神,意識到闖大禍了,老爹是個倔強的人,從來沒讓人欺負過。過去年代他私挖土地和種莊稼,被吊在梁上批鬥了三天三夜也沒眨下眼,更別說承認錯誤低頭認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