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交車上我漠然地看著車內的人,車很擁擠使我有機會接觸了別人的身體,已經是盛夏季節,這個人人討厭的季節我從內心裏卻很喜歡,我說過我喜歡城市喜歡城市的街道喜歡城市的人流,這些五彩繽紛香味襲人的人流給了我無限的遐想,無限的憧憬,盡管混在這彩色的人流裏我隻是一個灰色的泥點,盡管城市不屬於我,但我還是執著地喜歡城市。在熱得滾燙的公交車上人人都想避開別人的身體,但公交車狹窄的空間使人不得不像罐裝沙丁魚一樣緊密無間。我的前麵是一個身體肥碩穿著暴露的女子,這樣的天氣使想暴露的人不需要理由。她身上濃鬱的香味是不是名貴香水這是我無法判斷的,我連買瓶廉價香水給柳翠的想法都一直沒實現,但這濃鬱的香味卻是撩撥人使人產生不正當想法的因素。車的顛簸和人的擁擠使我緊緊地靠近她的身體,她的肥碩的臀部正好對著我的下身,這樣就使我的身體起了奇妙的變化,我感到小腹一陣灼熱下麵的東西變得堅挺。我馬上有了羞恥感和犯罪感,如果我那東西對著這個女人的屁股我有理由認為這是公交車惹的禍。但我不能這樣無恥,我騰出一隻手伸進褲袋裏壓住那東西,我掙紮著扭動身子,想把身子掙紮出擠壓麵向後方,這樣我和她的接觸就隻是側麵了。誰知這女人扭過臉來說你動什麼動?嫌擠坐小車去呀。北京城就是被你們這些打工的擠得氣都透不過來了。這個女人的話使我心裏的火一下冒出來,我為避免敏感部位的接觸而產生的想法一下沒有了,她眼毒,一眼就看出我是進城的民工,她對我的指責不是針對我的自然反應,她是在指責並看不起我的身份。柳翠聽到有人說我,柳翠說你不要亂動,你一動就擠著人家了。我知道柳翠怕我和人家吵架,柳翠在這座城市裏像驚恐的小兔,她惴惴不安,隨時準備逃竄,逃竄是她唯一的保護自己的方式。為了保持這一天的良好心情,我努力地壓住了騰騰上升的火氣。車過了國貿大廈之後,下車的人就多了起來,我瞅準一個位置騰地一下跳過去,我搶占這個位置不是為我,我看見柳翠的臉憋得通紅,涔涔熱汗濕了她的臉頰,幾綹頭發被汗水浸濕緊貼在額頭,就像戲劇中的勾臉。可憐的柳翠穿著她那套長衣長褲,這樣的天氣她應該穿短袖襯衣穿短裙,這樣不光美觀而且涼快。我招呼她去坐那個位子,她剛剛挪過來坐下去。她旁邊的那個女的就站起來,說了一聲討厭就離開位置。那是個文靜的年輕姑娘,戴著眼鏡挺斯文的樣子,我沒想到她會這樣做。在這個短短的旅程中誰也不會妨礙誰,彼此之間甚至還沒看清楚模樣就分手了,也許永遠不會再見麵。一個農村進城打工的姑娘礙著誰了?和她坐在一起會跌份?柳翠穿得雖然簡單但洗得很幹淨,柳翠身上是沒有任何異味的,還散發出淡淡的來自人體的芳香。既然如此,這種無言的鄙視就具有極大的傷害性。
用傷害別人來顯示自己的身份是極其無聊的,可到處都有這種無言的傷害。對於這位冷漠的自以為是的女人你是無言以對也沒有辦法的,她沒趕你走沒朝你吐唾沫沒有語言上的欺辱,但她的傷害卻是具體而又深刻的。柳翠孤獨地坐在那裏臉色通紅,她怯生生地不敢抬眼望人,身體無形地縮小,眼裏盡是卑怯與無助,迷茫和憂傷。我果斷地坐上去,伸手去握住她的手,這回她沒拒絕,一雙有力的手減緩了她的恐懼不安和孤獨無助的感覺,這雙手傳導出來的內心感受被我及時地獲取,我更加使勁地握住她的手,使她心裏平靜一些,踏實一些。
那天為去不去故宮我和柳翠爭執了很久,到故宮去遊一遊的念頭在我心裏存在了很長時間,來北京幾年我曾來過這裏幾次,幾次都因門票太貴而下不了決心。我知道這座氣勢恢宏的宮殿就是在世界上也是屈指可數的,多少外國人慕名而來從容遊覽,我想作為一個中國人連故宮都沒遊過也太冤了,而且我就在它的大門外徘徊,能看見它高大的樓門卻無法知道它的內部。好幾次我都下了決心要進去,但口袋裏的錢卻湊不足買門票的錢。這次我是帶足了錢來的,我決心奢侈一回,像模像樣地堂堂正正地帶著柳翠去走一走。想著我能像其他人一樣帶著情侶遊故宮我就激動,人的一生不能不過上幾次像模像樣的日子。
可柳翠一聽要七十多元才夠我倆的門票,她就抵死也不進去。她說七十多元?
你沒搞錯?在我們那裏,有一個婦女去鄉場上買鹽,買鹽的一元四角錢被小偷偷了,她急得坐在路上失聲大哭,她怕回家去被她的男人毒打。好多人圍著她看,同情她,歎息著,勸慰著,有人摸出錢來給她,都是一角兩角的毛票,總算湊夠了一元四角錢,這個婦女激動得跪在地上朝著人群一陣猛磕頭,把額頭都磕青了。你想想,就是看看房子,就七十多元,你真敢花錢。以後我們在一起過日子……平時我聽到這話,我會同意她的看法,可今天我聽著不舒服。我說就是叫化子也要過個年節,就是沒有被子也要掛籠帳子。我倆戀愛一場,連故宮也沒去過,不是惹人笑話。柳翠說要去你去,反正我是不去的。說完她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