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在那無聊的日子裏(1)(1 / 3)

那日子,真是閑得無聊的日子。我、鐵梭標等一幫人,成天無所事事,成天瞎球搗亂。戴紅袖套的時候年齡不夠,學曆差一截。你別以為現在才講學曆,實際最混亂的那個年代也講學曆,學曆低了革命質量不高,影響組織的形象。

那日子,真是閑得無聊的日子。我、鐵梭標等一幫人,成天無所事事,成天瞎球搗亂。戴紅袖套的時候年齡不夠,學曆差一截。你別以為現在才講學曆,實際最混亂的那個年代也講學曆,學曆低了革命質量不高,影響組織的形象。到上山下鄉的時,滿以為這次可以混水摸魚,到廣闊天地去大煉革命紅心了,誰知一審查,還是沒門,去去去,哪裏的小屁孩,回家去吃奶去。說話的是居委會的老大媽,我們早就失學,沒有學校,找不到組織,隻好到管老頭老太太,管雞貓鴨狗管發老鼠藥管發避孕套的居委會去報名。得到的結果卻是滿腔的革命熱情,遭到兜頭一盆洗腳水。

其實當時我們已經不小了,已經十四五歲,敢讓我們回家去吃奶的是奶奶輩的老委員,她連我爹都叫小狗子,還不能讓我們回家吃奶麼?我們在城裏逛了一圈,城市小得不成樣子,夾著一泡尿就逛了圈。在一條小巷裏鐵梭標將一戶人家的小煤爐提了放在另外一家的雞籠裏,雞是不準喂的了,那家人的雞籠就空著,極其無聊地呆在那戶人家深深的簷下。那家人找爐子生火找了幾圈沒有找到,就開始發脾氣,她踢翻了一堆柴禾,還弄倒了一堆蜂窩煤。我們等待著她罵人,罵人是小城最悠久最泄憤最具語言特色方式,我們等的就是這語言的刺激和欣賞,但這個暴脾氣的胖子隻顧踢東西而不顧罵人。鐵梭標說走球,沒啥整場。我說你豬腦子,隻會藏東西就不能讓她罵人?我能讓她罵對麵那家人,說不定他們會打起來哩。鐵梭標說打起來才有看場。你去吧。我走過去,說大嫂,我看見有人提你的火爐了。胖子說誰?我找他去。我說我咋好說人家呢?人家又沒把我的婆娘拐走,又沒偷我的娃娃丟下井。胖子說,你別在這裏放屁,你還是娃娃呢,要丟隻有把你丟下井。我說真的,我真的看到了。胖子說那你說呀。我說那你罵呀。胖子說那你說是女的還是男的?我看一眼站在遠處的鐵梭標,是男的,雜種,藏了東西就走了。我心裏竊笑,鐵梭標,等著挨吵吧。胖子一下跳起來,說老娘還等著生火煮飯給娃娃吃呢,這挨千刀的,這砍血脖子的,這五馬分屍的。你偷老娘的爐子,你走在大街上讓車軋死你,走在小路上賊把你捅死,捅得到處是血窟隆,到處冒血漿漿;走到河邊,河把你淹死,淹得你泡屍臌脹,白眼翻天,到處生蛆冒膿……我一聽罵上啦,喜得眉頭抖得不行。我說你這賊雜種,洗好耳朵聽著,今天不把你吵個七魂出竅、五祖歸天不得行。說著轉過身子,說大嫂,你提塊砧板,拿把菜刀出來,就不信把賊吵不出來。胖子果然提出砧板、菜刀來,她邊砍砧板邊吵,把槐木的砧板砍起了一茬一茬的木渣。趁她罵得起勁,我悄悄地溜了。

遠處,鐵梭標臉色煞白,氣鼓鼓地站著,咒罵聲和砍砧板的聲音一聲聲刺進他的心裏戳進他的肉裏。我很高興鐵梭標遭到暗算,我們經常這樣互相設圈套取樂,經常吃虧的是鐵梭標。鐵梭標說狗娘養的,砍起砧板吵人了,老子要去踢了她的砧板。我勸他別去,誰叫你藏人家的火爐呢?鐵梭標說你裝啥不明白?你叫我提的,我說走吧。鐵梭標說走個球,是吵我的。我說沒吵你,吵對門那家人哩,你不走,幹脆我們聽個樂吧。我知道不能在這裏久呆,再聽鐵梭標肯定和我幹起來了。雖然我也巴不得打一架,這日子太沉悶太無聊了,打一架回去會好過幾天,會興奮幾天,這幾天中總有些值得回味的內容。但我又不想打,每次我們都是真打,打得認真,打得執著,打得負責,打得真心實意。

雖然沒幾天我們又混在一起了,但那場麵我總適應不了。

終於沒打起來,我又覺得很無聊,就去周進那裏玩。周進大我們好幾歲,文革前初中就畢業了,也是下不了鄉就不了業。他爹老倌是鐵匠,讓他學打鐵。周進瘦高個兒,腿和胳膊都麻杆兒似的,一看就不是打鐵的料。可他不打鐵幹啥呢?他爹是再也打不動鐵了,每天在後院躺在竹椅裏搖著蒲扇打盹。打不了大件的就讓他打馬釘,用小錘打。這娘們的活計他也沒心腸幹,總戀著下棋。棋是下得極好的,在小城的賽事中總能拿到個名次。他就經常約人下棋,一下棋他就打不成鐵了,他爹聽見沒錘聲就出來看,老頭行動不便,是挪著牆根出來的。一出來就氣得眼發白,就將手中的紫砂小陶壺砸出去,他不罵別人,罵自己的兒子,我日你媽,你這雜種硬是沒得長性,下下下,成天就是下你媽的棋,下棋能當衣穿,能當飯吃?老頭是吵兒子,並且他要怎麼的是他老婆,誰人也開不了口,訕訕的,一臉尷尬著。周進說你看你,又不文明了不是,滿口髒話,叫人笑話不是。老頭說文明你媽,再不打鐵,老子斷了你的飯。周進說葛郎台,整個的葛郎台,粗俗鄙陋、吝嗇摳門。說歸說,他還是隻得規規矩矩去打馬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