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醫生瑟縮著從地上爬起來,把卓然拉到一邊,她用上牙劇烈地敲打著下牙說,她、她、她沒有、沒有肛門啊!
什麼?卓然剛喊出一半,該醫生即堵了她的嘴,說我們一塊去看。
倆個人背井離鄉般攙扶著把方婧淑關進一個房間裏,四隻眼睛驗看了那裏——那裏隻有蒼白,隻有盲點。
卓然牙關咬緊,昏死了過去。
體檢人員呼啦一下都來搶救,救醒後的卓然隻喃喃著一句話:你們都走!你們都走!越遠越好……
那名知情的女醫生大吼著其他醫生,匆匆告辭了。
那名複姓慕容的女醫生回家之後,在半夜裏注射氰化鉀死亡。人們在她的桌子上發現了一張空白的便條,又在卓然的手機裏看到了她發來的一條短信:我讓你知道,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人們追問她要告訴你什麼?卓然說莫名其妙。
人們看見卓然渾身孱弱臉色慘白目光慘淡,仿佛已屍居餘氣。
方寸暉抱住自己的老婆叫天不應叫地不靈:老婆啊,你可不能這樣啊,你這是叫我怎麼辦呢?你究竟怎麼啦?有天大的事兒我來扛,你告訴我啊,你得跟我說啊,你不是說過綠豆大小的事兒都要跟我說的嗎……
卓然隻怔怔地說,沒什麼事兒,我要我的女兒,我要我的女兒……
那名自殺的女醫生的家人大不答應,堅持要查出真正的誘因。他們武斷地認為這必然和方家人有關。
公安局的人請卓然去接受調查。
方寸暉說我跟他們去。
卓然說你不要去,讓我去。
方寸暉說那我陪你一塊兒去,老婆說你不要去,讓我去。
卓然便隨警察來到公安局。
公安局王主任坐在卓然麵前,眨了眨他黑豆小眼,打開他柔軟如棉的腔調說,我已經四十多歲了,古語說四十不惑,到了這個年齡很多事情我能一眼看穿一語道破,但我又努力克製自己不要一針見血,因為這樣會讓人傷不起,會使人很難堪。我認為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任何時候都不要把自己擺在難堪的位置上。慕容大夫的死因你應該是清楚的,如果你不願意告訴我,我不勉強你,我從來都不去勉強任何人,因為我認為這個世界是順理成章的。我隻當是慕容大夫不小心捅了自己的軟肋,她的家人我知道如何去應付。坦白地說我們請你來最重要的還不是關乎慕容大夫的死。
卓然沒有話。
王主任馬上說,碧野來自首,稱自己對你的女兒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
卓然抬起眼皮。
王主任說,在我告訴你真相之前,我先告訴你不要擔心,你的女兒很安全,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碧野對我們說,他勾結喬傑將方小姐騙走。然後利用喬傑的第二個——也就是克隆出來就死了的那個克隆人,偷偷放在了方小姐的床上。在你打盹醒來後你就看到了那具屍體,你就以為真是方小姐遭遇了不測。當我們詢問他的犯罪動機時,他說他想掌控全局,他想獨享由方小姐帶來的巨大的利益。
卓然搖搖頭,說在我的印象裏,碧野雖然個子小,但人小鬼大,他是個極聰明的人,他不會辦出那樣的傻事來的。
王主任說,我們也半信半疑。如果一個人說他盜竊了一隻火爐這有可能,但如果說自己盜走了太陽,這可能嗎?碧野說他在犯錯之後很快明白自己引火燒身了,盜走太陽的人,內心充滿了對整個世界的所有萬物生靈的懺悔!他說美是需要分享的。他在騙走了方小姐之後,他覺得藏在哪裏都不是,因為方小姐的光芒即使是放在一個暗黑的洞穴裏,她仍然會光照四方。誰見了她都會把他偷竊的秘密說出去。於是他昏著頭決定再錯一步將方小姐殺死,讓她永遠石沉大海:天下人隻知道方小姐已死,方家人隻知道方小姐已死,死得不露痕跡,隻要他不說,喬傑的話又沒人信,這就極有可能會成為千古的迷案。但他平時連殺隻雞子都不敢,他下不了手,他就雇了一名職業殺手。那殺手起初不願意接他的活兒,說去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一個手到拿來的女人,是對他的侮辱。當然他不知道要殺的人是誰。碧野便將傭金翻了一倍。看在錢的份上,殺手決定被侮辱一次。當他舉著他的屠刀來到方小姐麵前的時候,頓時被方小姐的美所震懾——他覺得打破了這個美便是打破了整個世界的完整;而打破了這個世界的完整他也會殘缺不全。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轉過身對方小姐說殺你的人應該自殺。方小姐說你不必自殺,從哪兒來往哪兒回就是了。本來是極稀鬆平常的一句話,殺手卻認為自己一下子悟道了,他說我先殺了要殺你的人再自殺。自此,這名殺手開始瘋狂地追殺碧野。碧野從此活在刀口劍鋒之上,活在極度恐懼之中。這種薄刃在喉的感覺幾乎將他逼瘋。他想自己既然難逃一死,不如就死得多少有些價值:從此他敬重世間萬物,路上遇到一隻螞蟻,他也會避過一邊,讓螞蟻先走。他抬手如棉,是敬重周圍的空氣;他舉步如雲,是敬重自己的鞋底。他開始自己洗衣做飯,洗每一件衣服都像是在伺浴一個嬰兒,吃每一餐飯都吃得幹幹淨淨,連一滴米都不剩。洗起碗來又像是在祭祀先祖。他到老人院為老人洗腳,在馬路上清掃每一片樹葉。就這樣,他仍然覺得遠遠不夠抵消他的罪過。他不願死在殺手的手裏,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接受這個世界的審判,他選擇了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