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炎武
在我們姐妹三人眼裏，父親是個歌唱家。每次他下班回家走進大門時，都會用他那洪亮高亢的嗓音唱起不知名的歌劇。我們一聽到父親的歌聲，就會歡呼雀躍地跑下樓去，撲倒在父親懷裏。那時父親臉上就會綻放出和地中海的陽光一樣明媚的笑容，連眼睛裏都閃著快樂的光。
父親喜歡惡作劇，經常逗弄母親，但如果母親真的生氣了，父親就會說些笑話逗母親開心或者唱首歌，母親的悶氣就會立即消散。
通常晚飯後，父親會拿起小提琴，母親則會打開鋼琴蓋，兩人合奏一曲小夜曲。父親和母親都很喜歡意大利的歌劇，尤其崇拜著名的男高音歌唱家帕瓦羅蒂。
然而沒過多久，一場意外發生了。那天晚上父母和朋友們在樓下打橋牌，我們三個姐妹則在樓上打鬧，漸漸地，我們的聲音越來越大，母親上來製止了幾次，但正在興頭上的我們，根本就沒有理睬。過了一會兒，我們聽到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是父親上來了。他陰沉著臉，生氣地命令道：“當心點，不要再讓我聽到你們唧唧喳喳的聲音！”撂下這句話，父親就憤怒地轉身下樓了，留下我們幾個麵麵相覷。小妹低聲嘟囔著：“爸爸這是怎麼了？”於是我們幾個悶悶不樂地睡覺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樓下的哭聲驚醒，一會兒母親進來了，她坐在我的床邊，淚水不停地從她臉上落下，她哽咽著道：“你們的父親走了。”我們一時都沒明白，父親去了哪裏？母親哭著說道：“你們的父親昨夜突發心髒病去世了。”有那麼一陣子，我的心髒也幾乎停止了跳動。我簡直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昨天還生龍活虎的父親一夜之間竟走到了生命的盡頭？然而當我看到父親已經冰冷僵硬的屍體時，我才真正明白，父親真的去了。
父親的葬禮結束後，母親也失去了往日的歡笑，她把父親的遺物仔細地收拾起來，鋼琴的蓋子再也沒有打開過。
一天，我看見母親坐在客廳裏，腿上放著一個薄薄的盒子，淚水簌簌而下，滴在盒子上。我問母親：“那是什麼？”母親抬起失神的眼睛說道：“這是你父親去世前給我買的禮物，我還沒來得及拆開呢。”我接著問：“為什麼不拆開呢？”母親道：“現在還不想。”說完，她順手把這個盒子放到了櫃子頂上。
接下來的幾天裏我一直在納悶：那盒子裏裝著什麼呢？但後來我沒看見過母親動它，漸漸地我把這事給忘了。
兩年後的一個夏天，吃過晚飯後，我正在院子裏玩，屋子裏突然響起了音樂聲，那聲音高亢有力，一瞬間我以為是父親回來了。但那聲音遠遠比父親的歌聲好聽，我猛然想起那個盒子。我轉頭向客廳看去，母親坐在沙發上，她好像完全沉浸在音樂裏，眼睛盯著正在旋轉的留聲機發呆。我輕輕地走到她旁邊，桌子上放著一個拆開的盒子，裏麵有一張唱片的封麵，上麵寫著：帕瓦羅蒂金曲。我沒有打擾母親，又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接下來的幾天裏，屋子裏不時響起音樂聲。這天，母親叫住我，讓我坐在她身邊，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說道：“你父親去世前一天，他帶我到他工廠裏說是有事情，結果到了那裏以後他就抽空溜了。我等了兩個小時他才回來，正想教訓他，他卻從我身後悄悄地鑽出來，拉著我的手跳起了舞。
“你父親犯心髒病的那天晚上，我手忙腳亂地給他找藥，他卻笑著拍拍我的胳膊，讓我去給他倒杯水。他又騙了我，等我回來時，他已經死了。”
我問道：“父親是不是因為生我們的氣才引發了心髒病？那天晚上我們大聲吵鬧讓父親很心煩。”母親說道：“別這樣想，親愛的，這跟你們沒有絲毫關係，或許是你父親命中注定的日子到了。你的父親非常愛你們，雖然他去世了，但他把這愛留給了我們，我們應該在沒有他的日子裏變得更堅強。”
那年夏天，母親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著那張唱片，我也一次一次地跟著唱片哼唱。當我閉上眼睛，手裏打著節拍，嘴裏輕輕哼唱的時候，好像又看到了父親陽光般的笑容。後來，母親找人來把那架老鋼琴調了音，她又經常坐在琴凳上，翻開以前的樂譜，彈奏起那些逝去的曲子。
當我閉上眼睛，手裏打著節拍，嘴裏輕輕哼唱的時候，好像又看到了父親陽光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