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時間如流沙(1 / 1)

李麗

流沙是無情的,流沙就是時間嚴酷的扮相。

流沙掩埋了曆史,掩埋了無數時代,史前、中世紀,白銀、青銅和黑鐵時代……

“自居延石硤以至沙州西,其沙隨風流行,故曰流沙。”(《肅州誌》)古稱豬野澤的居延海,隻剩下一個引人遐想的地名和蘇古諾爾幹涸的河床。

流沙掩埋了一座古城。元代的黑城。土爾扈特蒙古冊封在此的亦集乃城,都到哪裏去了?嘎順諾爾的黑鸛和天鵝哪裏去了?蒙古野驢和盤羊哪裏去了?都和人一起永遠留在沙磧中。

一場沙暴將被深層埋葬的人的屍體、動物的屍體,甚至一隻小小的蜥蠍的幹癟了的屍體,暴露在表麵,多少年以前的?是古人還是今人?肉眼一時難辨:他(她)是誰?他(她)曾經美麗過嗎?曾經種植過夢嗎?

古城的廢墟。雉堞、土墩、烽火台,像古生物骸骨似的、像沉船的礁石似的,承受沙浪潮汐的拍打。

往昔的月城、王陵、獻殿、鵲台、碑亭、角樓……也許都如同死去的珊瑚樹,潛入深處才能發現。據說這裏曾經是五世紀初夏國的都城。

西夏王赫連勃勃登上城北的契吳山,大聲讚道:“美哉斯阜!臨廣澤而帶清流……”(《太平禦覽》)然而,他未能留住美,美也未能留住他,他和他的子民西遷甘、涼(州),雖是很輝煌過一陣,到了1227年,整個民族被成吉思汗滅亡了。

曾幾何時,城闕安在?風煙依然!

沙漠就是沙場。有多少北方少數民族和漢族在這裏火拚,打來打去,結果種下的是仇恨,收獲的是沙子。是大自然對人類的懲罰。

流沙終於把一切都淹沒了。

死城不甘寂寞在墓窟怒吼,不是悠悠的羌笛,不是淒淒的胡笳,而是無數冤魂嗚嗚的哀哭,在新月形的沙彎,你聽到千年的往昔發生過的滅絕性戰爭的餘響。

匈奴王以大月氏王的頭顱為飲器;霍去病又使胭脂山下的婦女無顏色。因為地質地貌的特殊結構,蒸氣體織成的牆,仿佛巨大的共鳴箱,你聽到了,不,你甚至看到了汗血馬悲鳴長嘯,喊一聲衝啊!戍卒便潮水似的湧向對方,劍戈相向,矢雨傾盆,人變成了妖魔,個個青麵獠牙,以殘殺為樂。

然而人血依然是鮮熱的。忽然間,黑風卷旋,地進天坼,流沙將一切都掩埋了。

南有響沙灣,西有鳴沙山,一座座銀鏗沙的大沙包,若依沙坡下滑,摩擦而生隆隆的雷鳴,凹鏡似的回音窩裏,你聽到的不是打雷,而是肉搏火拚,我們祝願和平,寧肯相信這裏埋著一場歡樂的那達慕,箭鏃鳴鏑,不是胡服騎射嗎?摔跤相撲,不是布庫撩腳嗎?馬嘶駝歡,琴笛管弦,齊奏駢闐,那匹天山來的踏燕的漢馬,當然得了第一……

流沙掩埋了這一切……

流沙掩埋了曆史,掩埋了無數時代,史前、中世紀,白銀、青銅和黑鐵時代……